太阳下了山,郑家村看热闹的人们才匆匆散去回家做饭。
何秀也开始着手琢磨做饭的事情,二儿媳赶忙进厨房殷切道:“娘,我来吧。”
何秀五十多了,命好,活得比早死丈夫久,脸上的皮越耷拉下去越显出其薄唇和吊俏眼。
尖酸刻薄,叉起腰骂人的气势不减当年,所以丈夫一死她就成了家里的当家人,几个儿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来个屁!天都黑了还不知道做饭,等你们做饭老娘早就饿死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米这盐不要钱是吧,一做饭就放那么多,当我产金子的是吧!”
何秀这嘴从来不饶人,二儿媳吴芳听着反驳,默默坐在一边择菜,只是心理活动很丰富。
没钱没钱,他们这些儿子儿媳赚的钱全握在她手里,只进不出,不知道攒了多少!
村里就是寡妇家都没有过得比他们家还拮据的,守财奴!
何秀骂了几句觉得口干,眼睛一撇看见她更心烦。
“碍手碍脚,你去找那个死丫头多说说话,赶紧把钱拿到手才是正经事。”
“哎!”她放下菜撒腿就跑。
屋子里,郑秋舒抱着木箱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只是突然跌了一跤就重生回到她十七岁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几天,但凡早几天她都能阻止她爸妈不去送那趟货。
如果不送的话他们就不会遇到路霸,更不会惨死他人刀下……
这场重生像一场捉弄,她的灵魂忽地回到这具刚丧父母的身体,被悲痛的意识裹挟,竟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吴芳一走近就听见她还在哭,她也是当妈的,听了不免觉得心酸眼涨。
吴芳推开门轻轻坐到床边上,她拍了拍郑秋舒的背柔声安慰:“秋舒啊,别哭了,你爸妈要是看见你这样走得也不安心啊……”
郑秋舒大哭了一场,在听到吴芳进来以后才渐渐平静了下去。
她不说话吴芳也不奇怪,毕竟这侄女自从前天知道了父母离世以后就有点呆愣愣的,只知道哭谁也不理,有点失魂。
吴芳还在絮叨着:“你爸妈最疼爱你,你也该为他们想想,这几天你一直不吃不喝就算了,我们跟你说话也不理。唉,他们的尸体都还在市里殡仪馆放着呢,不像话,应该早点让他们入土为安才对。”
“我们也想帮忙,不过你也知道,家里穷。除了你爸有出息,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谁不是在地里刨食,一年都赚不了几块钱。反正你奶奶说了,要想风光大办就只能用你爸的存款……”
吴芳说着,眼睛不自觉往郑秋舒抱着的木箱子上瞥。
她咽了口口水继续说:“秋舒,现在只有你才能管你爸妈了,你瞧瞧我们这些叔叔婶婶哪有本事啊……”
郑秋舒背对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她干着嗓子说:“二婶我饿了。”
“饿了?”见她终于说话了,吴芳高兴地直拍大腿,越觉得后面好说话了。
“你等等哈,我去厨房看看你奶奶饭做好了没!”
木门嘭地一阖上,郑秋舒这才睁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打开木箱,里面赫然是吴芳一家人惦记着的存折。
但郑秋舒真正想要拿的,其实是他们三个人的全家福,原本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的面孔再次映入眼帘。
犹记得拍照那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郑国强和秋秀娟将和妈妈差不多高的她像抱小孩子一样抱到他们俩的膝上。
妈妈笑着说等以后她老了再看肯定很好玩,还说以后要是郑秋舒生了孩子就把这张照片给她的孩子看看,看看姥姥家多幸福啊!
就这样在拍照老师傅不认同的目光下,一家三口拍下了这一张“不像话”的全家福。
郑秋舒抚摸着相片上父母的面孔转而破涕为笑。
前世她在何秀家住得并不安宁,何秀生有四子两女,除了郑秋舒她爸还有两个姑姑不在,其他儿子都住在这个家里。
农村孩子多了不值钱,她爸郑国强是老大,打小就不知怎的不受他妈待见,非打即骂。
他爸是个甩手掌柜,每到他挨打的时候总是两手一背往外走,说管教孩子是妇道人家的事情,独留孩子又哭又喊。
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何秀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郑国强就像是一个打不死的出气筒,一天一打,比吃饭都准时。
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郑国强十二岁的时候到底还是离家出走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只在过年时才送点钱回家。
可想而知,在父亲不受待见,又完全陌生的奶奶家,郑秋舒会受到什么待遇,比起年幼的郑国强只会更惨。
上一辈子,郑秋舒沉浸在丧父丧母的痛楚中,浑浑噩噩地在郑家待了三年。
二十岁那年,堂弟堂妹撕掉了她的全家福,她反手将相片烧成了灰。
她是怨的,怨命运让她没了父母、没了依靠,孑然一身的她只能用一把火来宣泄自己的委屈。
那天,郑秋舒窝在山里父母的坟前睡了一夜,山里的野兽吼叫了一晚上却没有带走她。
天一亮,郑秋舒便从何秀那“偷”走了属于郑国强的钱,虽然没多少了,但她还是背上包袱瞒着所有人去了广缘市,一直到她重生都不曾回去过。
可是她现在重生回来却不能挽救父母的死,又为什么让她回来?
郑秋舒冷静下来,属于成年人的理智开始渐渐回笼,她抬眼借着暮光望向院外的大卡车。
昨天何秀折腾了一天都没有从悲痛欲绝的十六岁的郑秋舒手里抠出存折,竟心疼那点住宿费,直接带她和遗产卡车一起回了村。
尸体冰凉的郑国强和秋秀娟就这样被留在了殡仪馆,而这个责任也被扣到了她肩上。
吴芳将郑秋舒的话告诉了婆婆,何秀咧开嘴了然笑道:“小丫头片子,我就知道她装不了几天了。行了,把饭给她端过去吧,吃完和她好好商量钱的事。”
吴芳有些踌躇,她忐忑开口:“妈,要不还是明天再跟她说吧……”
人刚回来,现在说总显得绝情了。
何秀一记眼刀飞过去,讽刺地呵了一声说:“就你好心。我要钱要车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讨债鬼,知不知道把那辆车卖了能有多少钱!”
“奶!不要把车卖了,我去学开车以后肯定也能像大伯一样挣大钱!”
进来的是吴芳十三岁的儿子,憨头憨脑的,一向是她最宝贝的。
还没等吴芳高兴儿子有这等上进心呢,何秀抡圆胳膊朝他脸上啪得就是一巴掌!
“老娘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惦记我的车!滚!”
吴芳捂着儿子的脸,泪水涟涟地出去了。
她心里暗恨:大儿子死了,车也应该是郑秋舒的,跟你这个死老太婆有什么关系!视钱如命的鬼!
厨房的动静全被郑秋舒听在耳朵里,并不觉得奇怪,何秀本来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婆。
因为这一场闹剧,何秀晚上没有逼着来要木匣子,但是睡前她恶狠狠地甩了郑秋舒房里的门。
“明天再不给钱,就让你爹妈死野外去,谁都不准埋!”
众人都埋着头装鹌鹑,床上郑秋舒默不作声继续装睡。
凌晨,村子里静得很,郑家人也都睡熟了。
郑秋舒掀开被子起身,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行李。
她是昨天才被带回来的,行李都还没有收拾出来,反倒方便了她直接拎走。
昨天开货车送他们回来的是她爸爸的好朋友叶伯伯,叶伯伯到底是外人不好置喙郑家的事情,但在走前却是将车钥匙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里。
何秀已经将郑秋舒的一切视作她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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