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顾卓然对鹿采薇的第一印象，也极为深刻。
他还记得，那天气温骤降。
剧组的人都被冻得够呛，哆嗦着加快了进度，提前下班收工，想要赶回酒店。
意外的是，他们那部武侠电影的总导演突然造访。
顾卓然跟那位导演是旧识，刚出道就合作过一次。
上前交涉才知道，原来总导演是来找自家闺女的。
他是徐纯的父亲。
父女俩不知道闹什么矛盾，电话打不通，消息，发了也不回。
无奈之下，老父亲只好来女儿项目的工作地点找人。
于是，顾卓然便穿着那身古装行头，陪总导演去到了《欺骗》的剧组。
可徐纯当时不在场，老父亲又没找到人。
只好拜托《欺骗》的导演，帮忙打电话。
电话的内容，顾卓然他们这些外人自然不方便听。
所以，他便一个人往外溜达。
刚踏进那片雪地，余光里出现一抹绿色。
顾卓然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裹着军大衣的小姑娘。
他不由得有些纳闷儿，大冷天的，不进保姆车里取暖就算了，怎么还专挑雪地里扎呢？
可别真冻僵了吧？
顾卓然想着，抬腿走了过去，出声询问。
没成想，还把人吓了一跳。
小姑娘“唰”地一下抬起了脑袋。
……像是一只，被人入侵了地盘的炸毛流浪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警惕，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他呲牙。
为了让人卸下防备，顾卓然笑着递上了自己的暖手枕。
就这样他才跟小姑娘搭上了话。
“妹妹，你是这个组的演员吗？”
顾卓然早就注意到了她手里攥着的剧本。
上面用荧光笔标注了不少记号，旁边还有黑笔写下的批注。
看着像是个态度好、肯钻研的小演员。
鹿采薇点了点头。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小声地说了一句：
“剧本是要保密的，不能给你看。”
顾卓然听的笑了。
他撩开长袍，大大方方地往她身旁一蹲。
乐呵呵道：“好好好，要保密。”
然后又问了一句：
“那你饰演的是哪个角色，可以告诉我吗？”
鹿采薇抱着他的暖手枕，咬着唇犹豫了一瞬，才说出了“美术老师李玲莉”的名字。
顾卓然听完愣了两秒，有些惊讶。
“真的假的？没跟我开玩笑吧。”
《欺骗》这部剧的本子他去年就看过，自然也注意到了全剧里最出彩的作为女性角色。
只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剧本里塑造的成熟放浪的美术老师，现在居然由一个看着还没成年的小姑娘饰演。
“妹妹，你演这里面的高中生还差不多。”
鹿采薇皱着眉，硬邦邦地说：
“我今年已经读大一了。”
“是嘛？”
顾卓然笑着问：“哪个学校的？”
她平静地报出了校名。
顾卓然又惊讶了起来：
“这么巧，咱们还是校友呢，我大了你三届。”
这回轮到鹿采薇不信了。
“真的吗？”
“看来是我混的不太行啊，学妹都没把我认出来……”
顾卓然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搜索自己的百科界面。
鹿采薇凑过脑袋，盯着手机屏幕上一行行的作品简介，眼睛睁得圆圆的。
顾卓然出道以来的履历，比绝大部分同龄男明星们，都要精彩的多。
“看，这回信了吧。”
小姑娘长睫忽闪，好半天才接话：
——“您也是中艺毕业的？那我能叫您学长吗？”
“当然可以呀。”
顾卓然答应着，倾身凑近了些。
眼中的笑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探究和认真。
他的声音依然温润：
“那介不介意学长多关心一句……”
干净好看的手轻轻撩过她颊边的长发。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
回忆到这里，鹿采薇放下咖啡杯，轻声笑道：
“跟那位霍前辈比起来，闻少爷扇人巴掌的手劲儿，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顾卓然没有附和，只是沉默地盯着面前餐盘里的甜点。
鹿采薇自顾自顾说了下去：
“多巧啊，每次都是我挨完打，最窘迫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顾卓然愣了愣，垂眸苦笑：
“难怪……你会这么讨厌我。”
鹿采薇摇摇头，语气平静：
“没有啊。”
他眼睫一颤，眸底又燃起一簇微光。
却听女人接着道：
“反而，我当年那个时候，特别感谢你。”
尽管这句话放在这儿，显得有些别有用心。
但它的确是鹿采薇的肺腑之言。
那个寒冷刺骨的雪天，顾卓然对于她来说，就是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最大的温暖。
-
“我的脸……”
18岁的鹿采薇，捂着面上让人无法忽视的红肿巴掌印，险些就将自己的委屈和盘托出。
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清楚，仅凭现在这一面之缘，不可能让顾卓然帮自己出头，去跟圈里的大前辈霍宪达作对。
所以，她咬着唇把头低下，嗡声嗡气地说：
“我的脸没什么事儿，只不过是拍摄需要罢了。”
多的话便无需再讲。
毕竟，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在圈里混了很好几年，绝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对于组里有人耍大牌这种事，估计也见怪不怪。
鹿采薇笃定，即使自己不讲，顾卓然也能猜得出来。
而她是一个功利性很强的人。
既然不指望顾卓然帮自己出头，放在其他方面还是可以利用一把的。
就比如——
鹿采薇抬起头，神情苦恼而执拗。
“学长，我在演戏上遇到了瓶颈，最近一直无法突破，特别郁闷……”
顾卓然顺其自然地接话：
“所以你才一个人躲到了这儿来，是吗？”
“嗯。”她点头。
心里则想着：先满足一下他的探究欲，之后才方便套近乎。
以及，卖惨博同情。
果然，顾卓然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意思。
“什么瓶颈？方便跟我讲讲吗？”
他笑的温柔：
“学长专业课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又有几年实践经验，说不定能够帮到你。”
鹿采薇假装犹豫了几秒，才斟酌着开口：
“是这样的，学长，我以前……演的话剧比较多，表演腔调很重，拍戏的时候总显得不够自然，不知道怎么去改正……”
顾卓然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你还演过话剧呢？”
“演过，刚上高中就开始接触了。”
“那你很厉害啊，”他真诚地夸赞道：
“我最佩服的，就是那些能站在台上、一口气演下来好几个小时话剧的人了。”
鹿采薇略显羞赧地低下头。
“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演戏老是紧绷绷的。”
“嗯……让我想想啊。”
顾卓然还当真帮她思索起了解决办法。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
剧组里执行导演、摄影师他们的吆喝声充耳可闻。
而他们两个人，就蹲在银装素裹的大树下。
鹿采薇悄悄地偷看了他一眼。
顾卓然睫毛上之前的那片雪花，早已下落不明。
他忽然转过头，一笑，眼睛就弯弯的。
“学妹，我觉得你演戏紧绷的话，可能是节奏感不太对，需要放松。”
鹿采薇懵了一瞬，“……节奏感吗？”
“对啊。”
顾卓然认真起来，语速平缓：
“演员的创作素质中有四大感觉，其中一个便是节奏感，就比方说形体节奏，心理节奏，语言节奏以及性格节奏等，都会在你的演绎中体现出来。”
“而且，每个角色都有每个角色自己的节奏感，像我这个角色，一个病怏怏的贵公子，语言和性格节奏就是慢的，形体和心理节奏就是稳的。”
“你的这个角色，相对而言就要更复杂了，不过，看你剧本上做了这么多笔记，想来性格和心理节奏上应该拿捏的不错。”
“要不这样，学妹，你先给我念一段台词吧？”
“哦哦，好。”
鹿采薇点了点头，立马进入状态。
台词早就被她背的滚瓜烂熟，瞬间就能脱口而出。
经过几天的刻苦训练，美术老师那口“海南味”的普通话，被她模仿的更正宗了。
顾卓然听得简直叹为观止，由衷鼓起掌来。
“语言节奏也完全没问题！”
鹿采薇笑着答道：
“看来，那就只剩下形体节奏了。”
她在专业理论学习上也非常下功夫，成绩优异。
所以，表演到底在哪儿出了问题，她自己其实也能看出来点门道。
“老师在课上跟我们讲过，松弛感是演员在进行创作过程中，生理和心理上都必须具备的一种状态，而演员进入创作状态的最基本条件，就是形体松弛。”
她低下头，攥着剧本，继续道：
“可我松弛不下来……”
“又不是你的问题。”
顾卓然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那红肿未消的半张脸，神色认真，语气不虞：
“都被人打成这样了，形体能放松得下来才有鬼。”
鹿采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两步。
顾卓然将手收回。
他的脸上，重新挂回了之前那一派轻松又温和的笑意，自然而然地切换了话题：
“学妹，你有没有上过‘小丑哑剧练习’这门课？”
“还没呢，只上过动物模拟表演。”
“嗨，其实是同一原理，都是用夸张放大的动作，来开发演员外部形体表现力的一种训练。动物表演这门课，我以前也上过。”
鹿采薇眼里闪着好奇：
“学长，那你课上模仿的是什么动物啊？”
“咳咳，”顾卓然清了清嗓子，才道：“大猩猩。”
鹿采薇失笑。
顾卓然也跟着弯起唇角，继续道：
“小丑哑剧练习，就是一种综合性的训练，需要跟组员一起合作完成。我们啊，当年排的是《白雪公主》。”
“那你在里面是演王子吗？”
“不是。”
“啊？那你演的……不会是公主吧？”
“也不是。”
见鹿采薇的表情有点儿懵，顾卓然强忍笑意，微微扬起了下巴：
“猜不到吧？学长我演的是小矮人。”
鹿采薇：“……”
她的表情更懵了。
“可我刚刚看百科上介绍，你身高有185……”
虽然，在娱乐圈这个地方，谎报身高是件极为常见的事儿。
一涉及到身高问题，大部分男生都得开始较真。
顾卓然立马站起身来，挺直腰杆正色道：
“质疑什么？我真是货真价实的185，一点水分都没掺！”
鹿晗薇抱着他的暖手枕，仰头看着他：
“那你怎么演小矮人啊？”
“蹲下不就行了。”
说着，顾卓然身形一矮，将那双大长腿藏在长袍之下。
他还行动自如地在雪地里挪动了几步，表演起来自然又松弛。
鹿采薇一时没绷住，“噗嗤”乐出了声。
顾卓然回过头：
“别笑啊，这可是戏曲丑角的‘矮子功’，里头大有学问呢。”
“嗯，谢谢学长，受教了。”
“可以可以，这位学妹领悟能力很不错嘛。”
顾卓然拍拍长袍上的褶皱和雪渍，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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