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从马上翻身而下,落地时将缰绳丢给府内家仆,取下水壶仰头喝水。
“小侯爷回来的正是时候。”那家仆将马拴在一旁的马栓上,笑道,“恰好赶上朝食。”
周玄应了声,眼圈下一片乌青,像是一宿没睡。他将马鞭也丢给身后的家仆,双手一撑,翻过马棚的栅栏,径直往内院去了。
明月楼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正撑着下颌在花窗下打瞌睡。明玠今日换了件月牙白大宽袍,将受伤的手臂遮住了,暗纹流转,衬得人格外有气势。他在明月楼右侧坐下,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背,状似不经意道:“…昨夜同你阿嫂说了什么,她竟不肯告诉我。”
明月楼侧过身,连眼都未睁:“…秘密。”
明玠一时结舌,嘴里嘟囔着什么,竟也真的不问了。
往日明徵和明玠要赶着上朝,不会留在府里用膳,随便揣一个面饼就得往金水桥赶。这府里又没定什么规矩,于是大多时候都是三三两两各自在院中解决早饭,像今日这般齐整倒是头一回。
明月楼取过银箸,细细数了一圈,发觉数目不太对。她转向明玠:“阿玄回来了?”
明玠喝着米粥,没顾得上回答,那边帘子就掀了起来,周玄抬步跨入。
“阿玄快坐下用膳吧。”王衡招呼着周玄坐下,又端给他一碗羊奶。周玄接过羊奶,在明月楼左侧空位坐下。明月楼转头看向周玄,想问他这几日去哪儿了,但王衡等人都在,她就将疑问咽了回去。
明玠将一盘玫瑰卷儿和果馅雪花糕推给明月楼,糕点才出笼,还冒着热气,但显然不是明月楼的食量。明月楼皱着眉看向明玠,将那盘糕点又推了回去。明玠不看她,不依不挠地将糕点推回来。如此这般,二人幼稚地一来一往。
“你做什么。”明月楼看向明玠,笑又不笑道。
明玠就着咸菜将碗中剩下的米粥一口干了,而后放下碗直视着明月楼,语气正经:“哥哥知道你喜食甜食,咱们府里别的没有,但甜食一定管够。日后不要为着那一两口吃食就被人骗走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明月楼无语片刻。
明徵和王衡正读着家仆才递进来的家信,没留意这头的动静。明月楼正襟危坐,飞速地将那盘糕点推给了饿得像是三天没吃饭的周玄。明玠也没留意明月楼的小动作,他起身去了明徵那头:“…出什么事了父亲。”
“老宁王妃去世了。”
众人都望过去,明月楼在脑中飞速地回忆着老宁王妃的生平:“…长河那个宁王?”
老宁王是先帝第三子,藩地在长河,一生安分守己,相较于他腥风血雨的儿子,这个老宁王在历史上着实没什么存在感。
“不然还能是谁。”明玠接道,“老宁王妃出身朝歌明氏另一支嫡系血脉,几百年前同咱们是一家。”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戚。”
“咱们明氏祖上最初是读书人,除却如今已改作他姓的旁支,有三支嫡系血脉。我们这一支和老宁王妃那一支都是走的读书这条路,唯有一支去了海上经商,也是靠着他们,我们这两支才能专心于书本,不必忧虑今日菜蔬,明日衣物。后来这一支人丁凋零,撑不起往日家业,就此败落。我们剩下这两支在前朝末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老宁王妃那一支留在了朝歌,依旧只读书不做官,而我们这一支就选择追随太/祖,入朝为官。”
席间所有人都凝神听着,明徵极少提这些事,此刻回想亦不免有些伤怀:“朝歌那一支子嗣单薄,如今老宁王妃薨逝,宁王又非她所出,这一支也就此断绝了。朝歌明氏世代家业,如今却仅剩我们这一支硕果犹存,亲族断绝啊。”
明月楼人还坐在这里,思绪却跑远了。
她曾完完整整地读完过一遍《大兖史》,但那也是大学时期的事了,如今她博士毕业好几年,因为中途改道去了大兖女性词人接受史的研究,《大兖史》她再没能完整地翻阅第二遍,其中对于明氏的记载她已然记不太清了。但她曾听历史系的朋友提过一嘴,如今学界对明氏家族源流的相关研究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但却缺乏史料支撑。
明月楼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史料和文学作品不同。通过文学作品,读者可以和作者进行“直接”的交流,但史料不同。史料和它所记载的对象之间仍然存在着一定的距离。因此在进行相关论证时,对现存史料进行取舍是必须的①。
但是考证家族源流却可以有很多史料支撑,明氏的族谱,乃至于《大兖史》本身.毕竟明氏子弟在朝为官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不会毫无记载。
那么史料的缺失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明月楼还在思索着,但明徵等人的讨论已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明徵放下手中家信,微一沉吟:“工部贪墨案还未了结,我和明玠都不能告假,但王妃薨逝我们必须得有人出面才成。”
明玠也沉默不语,片刻后膳厅的帘子再度被人掀了起来,二公子明奕撩袍,带着一身风尘垮了进来:“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就由我走这一趟吧。”
明奕已经月余不曾归家,此番回来众人都有些怔愣。
“我手上的事已经了结了。”明奕在明玠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取过羊奶喝了一口,“在整合统稿前回来就是了。”
“那便由你去吧。”明徵摆摆手,“你随我来一趟。”
“等等。”明月楼跟上去,“我也想去。”
“你去做什么。”明玠蹙眉。
周玄咽下嘴里的肉包,举手道:“我也要去!”
“那就你们三人去吧。”明徵意外地好说话,“结伴同行我们也放心些。”
明徵一锤定音,众人便各自回院收拾行李。明玠几步追上明月楼,二人在檐下并肩而行。今日天气不怎么晴朗,云层厚厚的,像是要落雨的征兆,明玠偏头瞧了瞧天色,嘱咐道:“长河多雨,不要穿得太单薄了。”
“知道了哥哥。”明月楼抄着袖子,兄妹二人难得没有呛声,“我还以为你是追上来骂我的呢。”
“骂你做什么。”明玠哭笑不得,“在你心中哥哥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唔…”明月楼迟疑着,“倒也不是。”
明徵没有续弦,在周如烟嫁进来之前这府中就没有女眷。明徵又秉持着放养的教育理念,只要三兄妹不长歪,他就不会出面干涉。不知道是不是长子的缘故,明玠从小就喜欢操心,在明徵的放养教育下愈发呈现出无法挽回之势,以至于明月楼一直觉得他有几分像老妈子。
但这话明月楼可不敢说给明玠听,她移开了目光,嘴里搪塞道:“哥哥在我心里的形象可一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才子,放眼整个大都都——”
“行了。”明玠拍了拍明月楼的头顶,轻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么,没事儿的时候就是哥,哄人的时候就哥哥哥哥的喊。”
“哥哥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这种事情哥哥在你这个年纪也干了不少,当然能理解。”明玠的声音低下来,神色也变得不那么自然,“…但你要想好了,将你的一生押在那样一个人身上,到底值不值得。”
***
长河赈灾的办差大院儿是早就有了的。
自前朝时长河就常年决堤,赈灾的人来了又走,只留下个灰扑扑的四合院儿。萧鹤渊到时已是黄昏,小蝉鸣噪,绿荫拂堤,灰墙残瓦连夜改头换面,如今的白墙黛瓦上停着一排叽喳乱叫的山雀。
萧鹤渊翻身下马,提着马鞭进了院子。
院中松柏傲立,微风一摇就落了满地的松针。萧鹤渊踱着步过去,见那松柏上坠着个木牌,上刻‘禹’。木牌下的红花绢笺上题着句“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②,已经被剥蚀掉了一半。
崇贞十四年长河决堤后,崇贞帝设立了治水总督,衙门就设在这前朝留下的小院儿里。治水总督虽是事毕即撤,但当年有一些水利官、水工官却是留了下来。平日里就干些旁的营生,等每年河道巡防时再回到衙门,靠这个领几两银子补贴家用。
如今长河泛滥,就又被急召回来,如今都等在这院中。众人见萧鹤渊一来,都倏地站起身,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下官拜见燕王殿下。”
“殿下风餐露宿,下官提早备好了玉醑小菜,虽是些山野小食,但都是下官的一番心意。”其中一个越众而出,那人躬着身子谄笑,立在萧鹤渊跟前显得愈发佝肩耸背,“…下官这就领殿下入内沐浴。”
萧鹤渊拇指扣着侧腰的鬼头刀,他目光一扫院内,忽然笑了笑:“…带路吧。”
虽然水利官们为了讨好萧鹤渊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这四合院儿也着实小,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小官将萧鹤渊领进屋内,屏风隔开了狭小的内间,那后面搁着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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