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边的郑文常身形明显踉跄了一下,随即拨开城墙台阶两侧还有些惶然的小卒,更快地往城楼上冲了去。
樊长玉慢他一步,等上了城楼,看到跪了一地悲哭的兵将和埋头擦泪的百姓,不知是太过悲恸还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疲乏,有一瞬她觉着整个人都天旋地转,头昏沉沉的,一股苍凉感和彷徨油然而生。
虽然在来的路上就已设想过卢城若破的局面,可亲眼看到这位老者阵前拄剑而亡,那刹那间的悲意当真是山呼海啸般涌了上来,攥得她难以呼吸。
“大人?
郑文常喉头哽动,张嘴艰难唤了身形已僵硬的老者一声,八尺来高的汉子,眼眶猩红,在那一句出口后便已哽咽得不成声。
他抬手帮已故老者合上了那双至死都还魏严怒睁着的眼后,跪了下去,重重向老者磕头,直磕得额头破开,涕泗横流,口中只念着一句话:“学生来迟了,是学生回来迟了……
一旁的副将见状,红着眼,心生不忍,扶住郑文常道:“文常,莫要如此,大人重伤未愈,又积劳成疾,得知反贼突袭卢城,不顾病体快马加鞭赶来,以油尽灯枯之躯守到你们前来支援卢城,想来大人心中也是欣慰的。如今大敌在前,你莫要再糟践自己身体,杀退反贼才是大人想看到的!
郑文常抬起一双充斥着血色的眼,看向城楼下方乌泱泱一片的反贼大军,喃喃道:“对,反贼,他们该死!
他握拳的双手,骨节被捏得吱嘎作响,起身后,直接下令:“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城迎战,斩杀随元淮首级,替大人报仇!
副将忙劝道:“文常,不可鲁莽!如今是两万贼兵围城,受激出城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樊长玉她们此番带回来的骑兵只有千,经过杀进城内的那番激战后,如今只剩两千。
两千人马对两万,守城尚可,开城门迎战,那就是自寻死路。
郑文常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城楼下方被万千兵卒护在最中心的那辆八马并驾的战车,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我独自出城去,取那随元淮首级!
说完这话,他提起□□便要往城楼下方走去,他像是一头发了狂的斗牛,副将伸手去拽都没能拽住他。
路过樊长玉跟前时,一直沉默的樊长玉突然发难,她出手如闪电,直接重重一手刀砍在了郑文常后颈,后者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文常!
副将忙扶住郑文常,本还有些担心,见他是晕了过去,
很快也明白了樊长玉的苦心如今整个西北军中只有一名女将副将很容易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他感激道:“多谢樊都尉出手相助!”
樊长玉说:“扶郑将军下去让他好生歇会儿吧。”
副将招手让几名小卒扶郑文常下去又唤人抬来担架小心地把贺敬元的尸首放了上去。
老者合上了双目后面目依然威严可眉宇间又透着一股祥和。
樊长玉在小卒们抬贺敬元的尸首下去时静静端详了故去的老者一会儿轻唤了一声:“世伯。”
随即才许诺道:“我会守住卢城不让反贼踏进蓟州一寸土。”
前一句是以故人女儿的身份唤这位高风亮节的老者后一句是以下属的身份给的承诺。
副将瞧得颇不是滋味只道:“樊都尉也节哀。”
贺敬元的尸首已被小卒们抬了下去樊长玉沉默着点了头
副将闻言大惊失色忙走到女墙垛口处往下看。
只见城下的反贼重整了被樊长玉她们那支骑兵冲散的阵型再次以盾阵和弓兵开路掩护着运云梯的反贼朝着城楼逼近。
副将焦头烂额下达命令:“弓箭手快快!填满所有的垛口两人一组轮换!”
转头又对樊长玉道:“樊都尉骑兵中有多少擅长弓的?先调人把城楼上的垛口填满!”
樊长玉忙吩咐谢五:“把还能上战场的弓兵都叫上城楼来。”
能成为骑兵的大都已是普通兵卒中的佼佼者弓兵要拉开长弓还得要不小的臂力因此军中擅骑射的兵卒更少。
樊长玉带回来的千骑兵里原本是有五百弓兵的进城伤亡了不少如今还剩百余人能作战全被谢五带了上来填到了卢城城墙的垛口处。
那些原本就在城楼上帮忙守城的百姓则自发地去内城楼下方帮忙搬运兵器、石块和滚木。
樊长玉打过好几次攻城战了这还是头一回打守城战。
跟打攻城战时凭着一股悍勇一往无前朝前冲锋不同从城楼上往下看海潮一样涌上来攻城的反贼视觉上带来的冲击感更大下方的军阵铺了多远都能瞧清心里压力巨增很容易令人心生怯意。
副将显然是有经验的在反贼的弓盾阵逼近射程时扯着嗓门大喊给将士打气:“反贼的前一轮攻城咱们墙头上不到一
千人都能守住
反贼的弓盾阵一到射程内他便大喝一声:“放箭!”
霎时城楼上箭出如流星一个城墙垛口处站两名弓兵一人放箭之余另一人在后边搭弦开弓等前一名弓兵退下来了后方的弓兵立马补上去射箭以此来保证城楼上射出的箭矢不断。
樊长玉跟着副将从垛口处往下瞧发现反贼军阵里是不断有兵卒倒下可对方人多前边的人死了后边的人踏着尸体仍在朝前冲锋。
靠着这样的人海战术终究是又一次把云梯搭到了城墙上。
经历了前一场守城战这次城楼上的守军反应很快弓兵放箭之余其他兵卒和百姓也开始往下扔石块、滚木抬起火油桶往下倒又一个火把下去云梯和攀爬云梯的反贼小卒就都被大火包裹小卒惨叫着扑自己身上的火可衣物上沾了火油终究是烧成了个火人从云梯上坠了下去。
樊长玉初上战场时看到死尸都恶心得直作呕如今亲眼目的这人间炼狱一样的场景她还是觉着恶心只是不再反胃得想吐了。
她甚至还能同副将分析战况:“何将军我瞧着火油不多了要不省着些用?有的云梯能用石头和滚木砸坏就用石头和滚木砸好了。”
卢城内的军需物资在最初的卢城之围解后便随着城内的守军一齐运向了崇州。
毕竟那时谁也没想到已是困兽之争的反贼还能在数万大军围城下潜逃出来反攻卢城。
何副将叹气道:“我先前也是和樊都尉一样想法的是贺大人说不能让反贼知道咱们城内物资不够反贼强攻几次咱们都堵回去纵使是人海战术他们也会疲乏的。若让他们知晓城内物资不够了只会更急切地攻城。”
樊长玉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何副将这番话说得在理这场守城战他们是弱势一方兵力本就不足一旦物资再告罄反贼那边士气必然大振拿下卢城易如反掌。
反贼的这一轮攻城卢城靠着进城的两千骑兵和城内百姓帮扶终究是又一次守住了。
看着反贼如丧家之犬鸣金收兵城楼上的兵卒和百姓们都欢欣鼓舞。
军需官清点一圈城楼上所剩无几的军需物资后却一脸沉重找到何副将道:“将军咱们的箭已经不够用了火油也只剩下几桶了。”
何副将看了一眼城楼下方似乎在再次重整军阵的反贼一眼问樊长玉
:“樊都尉,唐将军的军队,还有多久能到?
樊长玉说:“卢城和崇州相隔百余里地,唐将军那边就是什么都不带,全速行军,咱们至少也得再守两个时辰。
何副将回望城下烽烟狼藉的战场,只说:“那便再守两个时辰。
跟在樊长玉身后的谢五面露异色,但什么也没说。
整个城楼上,只有底层小卒在欢呼这一场短暂的胜利,上边的兵将,似乎都知道箭矢、火油、石头、滚木这些东西都不够了,卢城是守不住的。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沉重,但谁也没多说什么,依旧有条不紊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与其说是在准备下一轮守城战,不如是在迎接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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