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院穹顶的星光渐次暗下,猩红帷幕掀起时,传来悠远的古希腊合唱:
"命运如车轮碾过辉煌者,将高傲者掷入尘埃。"(注1)
拉伊俄斯王站在宫殿最高的露台上,俯瞰着沉睡中的底比斯城。夜风带着橄榄树的清香拂过他的脸颊。
"我的王,夜已深了。"伊俄卡斯忒王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拉伊俄斯没有回头,只是将手紧握成拳抵在大理石栏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知道我无法安睡,伊俄卡斯忒。每当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他的脸。"
王后的脚步轻轻靠近,她纤细的手指覆上丈夫紧绷的肩膀。"那只是个预言,我的王。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预言从来不会落空!"拉伊俄斯突然转身,眼中是恐惧和怒火,"佩洛普斯的诅咒会像毒蛇一样缠住我的喉咙,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伊俄卡斯忒后退半步,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做不到,连为孩子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拉伊俄斯立刻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懊悔,但他无法控制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二十年前,当他还是流亡王子时,他绑架了佩洛普斯美丽的儿子克律西波斯,并残忍地虐待了那个少年。作为报复,佩洛普斯诅咒拉伊俄斯将来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并且迎娶伊俄卡斯忒。
这个诅咒成为拉伊俄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与伊俄卡斯忒结婚多年,一直刻意避免生育子嗣,就是害怕预言成真。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耻辱,更何况他还是国王,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成真,哪怕是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儿子,他也绝不后悔。
"原谅我,我的王后。"拉伊俄斯深吸一口气,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只是最近那个德尔斐的先知又出现在我的梦中,重复着同样的预言。"
伊俄卡斯忒轻叹一声,将头靠在丈夫胸前,"也许我们应该向诸神献祭,寻求他们的宽恕与指引。"
(命运啊,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可怜的孩子...)
伊俄卡斯忒掩瞒了怀孕的事实,直到孩子分娩,拉伊俄斯才知晓,预言正在慢慢实现。
孩子降生的那天,拉伊俄斯用匕首在婴儿的双脚上各刺了一个深深的洞,然后用结实的皮绳穿过伤口,将两只脚绑在一起。婴儿被丢进喀泰戎山的荒僻峡谷,任其被野兽吞噬,或是在寒风中冻毙。
他以为这样就能掐灭预言的火种。
舞台上,祭司正将襁褓中的俄狄浦斯递给牧羊人,婴儿脚踝上的伤口渗出猩红。
"诸神编织的网,凡人终将自投罗网。"(注2)合唱声如潮水退去。
俄狄浦斯在科林斯的王宫中长大,他始终以为自己是珀琉斯与王后的亲生儿子,是未来的科林斯国王。直到他成年后,一次在德尔斐神庙求问神谕,“你将杀死你的父亲,娶你的母亲为妻。”
俄狄浦斯惊恐万分,不愿相信这残酷的预言,更不愿伤害自己视若亲生的父母。为了逃避命运,他毅然离开了科林斯,发誓永不回去。他一路向西,朝着忒拜的方向走去。
通往忒拜的路上,一个狭窄的岔路口,他与一辆华贵的马车相遇。车夫的呵斥与马车上老者的傲慢激怒了他,争执中,俄狄浦斯失手杀死了那个老者和他的随从——他不知道,那老者正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忒拜国王拉伊俄斯。
抵达忒拜时,这座城市正被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所困。斯芬克斯每天向路人提出谜语,答不出者便会被它撕碎。
“Τ??ωθεντ?τταραπ?δια,μεσημβρ??δ?ο,?σπ?ρα?τρ?α.?”[Quodmanequattuorpedes,meridieduo,vesperetria.Quidesthoc?](什么东西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
“利维?”陆渊早就坐不住了,听到利维坦的声音更坐不住了,环顾一圈,尝试着打开包厢,“吱呀。”
陆渊一脸不可置信,‘门真的开了!'陆渊把头探出去,只见地上有一只千纸鹤,陆渊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又听到了路西法的声音。
":?νθρωπο?。"[homo](人)路西法轻笑,用古希腊语回,“Το?νθρ?πινονγ?νο??περ?χειμ?λισταdarin,?αυτ?ν?ποigarισμ?νζ?ν.”[Homomaximeperitinhoc,seipsumenigmatevivendi.](可人类最擅长的,是把自己活成谜面。)
???这歌剧院隔音效果这么差吗?前面这么吓人的开场就这样?有这么请人的吗?!
千纸鹤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它在陆渊面前盘旋一圈,忽然用喙轻轻啄了啄她的指尖。
陆渊愣住的瞬间,千纸鹤猛地向上窜起。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那层薄薄的纸,整个人就像被一股轻烟托了起来。
陆渊挣扎着,喊道,“欸!去哪里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台上,斯芬克斯羞愤自杀,忒拜人欢呼雀跃,将这位拯救者拥立为新的国王。按照习俗,他娶了前国王拉伊俄斯的遗孀伊俄卡斯忒为妻——他血缘上的母亲。
多年过去,俄狄浦斯与伊俄卡斯忒生下了四个孩子,他治理下的忒拜一度繁荣。
利维坦翻着剧目单没有接话。
路西法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是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后轻声念道:“??λ?θεια??ο?νο?,πρ?τονμ?ν?πυρο?ντ?νγλ?τταν,?λλ'??π?σο?α?ε?μ?νει.”[Veritassicutvinum,primogustuaduritguttur,sedsaporperpetuusmanet.](真相如酒,初尝灼喉,余味永恒。)
陆渊一脸迷茫地站在包厢门口。千纸鹤把他送到这里后就消失了。
人在面对未知时总是畏惧的,听到里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时,紧绷的神经却莫名松了一瞬。
是路西法的声音。
陆渊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包间门。
包厢内光线昏暗,猩红的丝绒座椅上,利维坦正冷着脸坐在那里,他手里捏着一张烫金的节目单,眉头紧锁。
而路西法则懒散地靠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红茶,见到陆渊时,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陆渊的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应该害怕的,今晚的一切绝非正常。可当他看到利维坦那张冷冰冰的脸时,那股悬在头顶的恐惧感却莫名消散了几分。
至少……利维坦在这里。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
"你……"陆渊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你不是说没空吗?"
利维坦头也不抬,语气冷淡:"现在也没空。"
路西法轻笑一声,放下茶杯:"别这么无情嘛,利维,他可是我邀请的。"
利维冷笑一声,“都要结束了”
陆渊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镜中那双金色竖瞳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让他脊背发寒。
利维坦终于抬眼看他,上下扫射几眼。片刻后,他冷声道:"坐下,别挡路。"
陆渊僵了一秒,随后慢吞吞地挪到空着的座位上。
他其实还是害怕的。
害怕那双金瞳代表的未知力量,害怕路西法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害怕利维坦此刻的沉默。但他更怕的是,如果他表现出恐惧,会不会被这两只恶魔当成笑话?
所以,他选择用调侃掩饰不安。
"我还以为你对人类戏剧没兴趣呢。"他故作轻松地看向利维坦。
利维坦专心看剧,"我是来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死。"
陆渊:"……"
路西法噗嗤一声笑出来,"利维,你吓到他了。"
陆渊确实被吓到了。
但他不想承认。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回了一句:"那你看完了吗?我什么时候死?"
利维坦盯着他,沉默两秒,随后冷冷道:"今晚。"
陆渊的笑容僵在脸上。
路西法适时地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陆渊面前那杯没人动过的红茶,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终幕。"他微笑,"希望你能活到谢幕的时候。"
陆渊的指尖冰凉。
他后悔打趣利维坦了。
利维说:“你怎么会让他来?”
路西法看着杯中的液体说:"人类的戏剧,人类看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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