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曾是惊鸿照影来》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周絮是柔中有利的。
似荆棘之花,若是清风朗月,便回以清香;若是邪风妖气,便亮出刺来,教这些妖物祭出血来滋养。
这从不是自沃土中生出的花,这花扎根于人心鬼蜮,生长于阳谋暗算,盛放于百态世间。
这是曼殊沙华,地狱之花。
温客行知周絮并非真如三月的柳絮,他当有杀伐之气,当有食恶之势,若非如此,也不会遁入鬼谷,他也曾想过,真动了杀心戾气的周絮是何种模样?
可自救下他之后,触他时周絮覆着薄茧的手总是寒中带着搓出的暖意,扶他时料峭凌厉的骨总是打磨出柔软,听他梦中低喃时松一般的身子总是微倾,同他讲话时掷地有声的语气也被放轻了似低哦叹息……
就算当日救他力战群鬼时,也多是周旋自保,宝剑锋从磨砺出,他却偏敛了锋芒,作钝剑的模样。
然今日这宝剑却是寒光逼人,凌厉得似冬日结了冰碴的空气,冷静得破人胆气,疯癫得毁人心志。
原来不只是周而不比,身若飞絮的飘絮流霜。
更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柳叶刀、夺魂絮。
一剑霜寒十四州。
当如是,四季山庄之弟子,当如是的。
他怎会只是随风的柳絮?怎甘只是随风的柳絮?
剑气寒凉得很,炙热得很,持剑的人亦是冷静得很,癫狂得很。他手挽短剑,步若惊鸿,却再不是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的矜劲敛势,而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狠厉绝然。
周絮疯了。
冷静地疯了。
他的疯似蓝焰的鬼火,不烧灼炙人,却更不留余地,顷刻让魂魄灰飞烟灭;似沉默的深水,不喧嚣嘶吼,却更幽深难测,噬人鬼于无形。
周絮疯了。
温客行想,他疯了,疯得理智自持。
每一剑皆算计得分明,一分余力也不多耗,招式简至极致,像是未经上色的简笔画,生粝却精明,招式于他已无意义,他一招一式皆是随心。
随杀心。剑剑皆如索命厉鬼。
周絮疯了。
周絮亦想,他疯了,疯得癫狂肆意。
每一剑皆用了全部内力,招式于他已是腐朽的枯木,被他一把癫狂之火燃尽了,他便随着自己燃着的一颗心,不顾着自己的内伤,不顾着自己伪装之下当有所保留,他看到污泥中那残破不堪的一具尸身,看到被割下的那只左手,他便疯了。若他没有钉伤,他这把火便能燃得更尽兴更畅快,卷更多鬼面入火,不过亦足够了。
以命搏,足够了。
他疯了,他便沉沦于这疯,自他入了庙堂,便再未如此快意过。多久了,他想护的皆殁于他的手中,他想毁的却总是无能为力。
终于此刻,他想护的,尽在身后;他想杀的,皆在面前。
那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把命置于天平之上,足够了。
他便彻底放下了理智,不顾内力反噬的蚀心之痛,任这蓝焰的鬼火燃得更盛,把他自己也燃进去,他是这鬼火的烛心,亦是这鬼火的烛焰。
一砍,他削了一只独眼鬼的左手,像是砍掉赐静安郡主鸩酒的周子舒的手;一刺,他剜了攥着温客行左手的鬼的膝盖,像是剜了拜倒在庙堂之下的周子舒的膝盖;一掷,他将落在地上的缠魂丝钉入自相残杀之后幸存的二十余只鬼的膝内,牵线一般缚着他们,像是缚了赐毕长风七窍三秋钉的周子舒的臂膀。
一刀一剑,他杀了昨日的自己。
温客行立于高地,见他如阎罗杀神般将二十余鬼竟自缚了,除自己的伤口外,半点旁的血也未溅到,面净衣清,似覆着一层白霜,干干净净,是比地域烈焰更催心折骨的鬼火。
温客行想起他在耳边轻声道:“告诉你个秘密,更糟,我是助纣为虐的鹰爪”。想起山洞石壁上,那只鹰的影,他二人手指勾连,那鹰的翅将展未展,身将倾未倾,锐意尽现的眸子里是血和赤焰。
今日他终见到这鹰展翅了。
九万里风鹏正举。
向上,向上,好像下一刻就要坠落一般,向上,向上。
为何突然展了翅呢?
温客行思及方才他见这群恶鬼酣战渐止,便欲自去收整残局。周絮却自腰后拔了剑,道:“谷主且歇息,属下为谷主清场。”
声音冰一样冷,火一样焱焱地烧灼。
此刻,余孽皆已受缚,鬼谷中未参与纷争的余众也自来观战果,琢磨着该投到哪一方麾下。
周絮挺立得似暗空中的闪电,刺目的亮,却久久不散去,威慑着众鬼。他自那血海尸山的修罗场中、自那摇摆不定察言观色的鬼众中,抬起眸子,望向他,微微颔首,眨了眨眼,露出些笑意来。
温客行立于山顶,高处不胜寒,这一回,终有人与他并肩。
他们遥遥对视了片刻,温客行终于踏出步子去。这一步踏得极稳,他是一棵活过来的树了,每一步都自土地中汲取到力量,他便更坚定地踏出下一步。
他迎着那期待着他的目光走去,日光都比不得这目光的炙热,他只觉一缕游丝把他与世间联结起来,此刻这缕游丝越来越宽,竟成了一条亮敞敞的路,他犹豫着踏上那条路,看到了路尽头等待的身影,便更坚定地向前迈了步子。
他再不是不上不下地悬在这天地中间的孤鬼,路尽头是哺育他的土地,是引渡他的天梯,是日出月潜,是秦时风汉时雨,是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是捧给他的比完整更完整比圆满更圆满的烟火人间。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一步一步,他行至他的烟火人间。
他去看周絮,面色白得厉害。
周絮却垂了眸,神色恭谨,朗声道:“叩见谷主。”
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言必,跪伏于温客行脚下。
又喝一声:“跪!”
他方才将缠魂丝一端钉入那二十余只恶鬼的膝内,一端控于他掌中,似牵着二十余个皮影,此刻内力一催,那二十余只鬼便软了膝盖,齐刷刷尽皆跪地。
周絮又道:“逆鬼皆已受缚,谷主计谋已成,恭迎谷主回谷。”便磕下头去。
声如碎玉。
他牵着的那二十余只鬼也皮影一般磕下头去。
周边揣摩形势的鬼看大局已定,见风使舵,皆跪地磕头,高呼:“恭迎谷主!恭迎谷主!”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山谷也加入这新一波吟唱,鸟也啁啁啾啾,白日干干净净地照着,又是一片欢欣。
和方才庆祝他死无全尸时一般无二的欢欣。
温客行不去理会众鬼,只去凝神看周絮跪伏在地上的身影。
后颈寒冰一般白,发髻有些松了,几缕头发粘在后颈上。蝴蝶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薄利得匕首一般,有一道浅浅的伤口。
手上仍控着那缠魂丝,温客行顺着缠魂丝去看,见那二十余只鬼皆被缠魂丝钉入膝盖,似粘在蛛网上的虫子。
再看,那些鬼皆被削了左手。
原是如此。
周絮剑剑算计着恰使这些鬼失了还手之力,却又不取他们性命,是为了让这些鬼尽跪拜于他。
死不是折服,跪才是。一跪,温客行便不再是那个重伤落崖的落魄谷主,而是筹谋棋局引蛇出洞的布局者。
唯有这样,各存私心、互相试探的鬼众才会服他。
若非周絮替他清场在前,示众鬼仍有人誓死护他,领众鬼跪拜在后,明众鬼温客行乃是黄雀在后,此刻他孤身一人,难保不会有人贼心不死、殊死一搏。
阿絮啊。
温客行敛了面上的神色,又戴上那副神鬼皆惧的面具,冷道:“起身吧,让本座好好看看你们的脸。”
跪在地上的众鬼鸵鸟一般,皆不敢动。
“本座说起来。”温客行鬼魅一般捏了造反一鬼的喉咙,一声脆响,那鬼的身子便软了,温客行把尸身向跪着的众鬼掷去,像掷了一只破烂的人偶。
周絮掌内一清,感到自己控制的缠魂丝上少了一人。
众鬼瑟瑟缩缩地起了身。
周絮亦起了身。看了地上被温客行捏碎喉咙的鬼一眼。
温客行似不经意地瞥了周絮一眼,见他面色未改,收回了眼神,又笑道:“很好,很好啊。你们这次的局总算高明了不少,本座玩儿得很是过瘾啊。”
言必,笑起来,边笑边踱着步子。
又拎了一鬼,道:“寒衣那日你们的阵摆得倒好,鬼谷中有如此高人,未得重用,是本座识人不慎啊,是谁教你们摆的?”
那鬼已被掐得快屏过气去,断断续续道:“小人,小人不知,小人从未围攻鬼主,今日只是,只是……”话未必,便被温客行掐断了喉咙,掷于尸堆之中。
温客行端详着自己的左手,像是端详着什么稀罕物事,道:“只是来捡便宜的,他人家走了水,便寻思着拾些财物,心内还自宽慰,总之不是我令他家走水的,最是可恶。若说是你本存争锋之心,本座倒还敬你几分。”
温客行摇了扇子,自那剩下的鬼身旁踱着步,悠然道:“你们呢?有何话要说?本座说了,若是敢作敢当,便还敬你们几分。”
众鬼竟自缄默,片刻,一鬼颤巍巍道:“领头那鬼于寒衣那日便死了,他道,他得了消息,谷主有头痛症,谷主,谷主,属下句句属实,谷主饶命,属下是鬼迷心窍……”
温客行半蹲了身子,掰正那人的脸:“哦?本座有头痛症,此等无稽之谈是谁告诉他的?”那人看着温客行,已是惊恐地失了智,只是摇头:“不知,属下不知,领头那鬼也错信这妄言,已因这谣言送命了,属下知错,知错。”说罢,只是拨浪鼓似的磕着头。
温客行厌恶地看着他,捡了他断了左手的伤口一使力,便断了他一节骨头,骨头在肉内哔哔啵啵,似闷了口钟的炮竹声。
温客行擎着那断臂举至他面前,道:“本座方才见,便是你砍了那假尸身上的左手,本座忍着怒气听你婆婆妈妈讲话已很是不易了。你最好再想清楚,多吐些东西出来,不然这一节一节碾碎骨头的苦,可有的你吃。”语毕,又一节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鬼簌簌地抖,风里的败叶一般,道:“我不知不知……”又道:“我想起来了,是酒肆,不不,是谷外……”竟倒生混乱,胡言乱语起来。
温客行厌道:“让你说,可不是让你胡说。”便又碎了他一节骨头。
那鬼忽地一阵极猛烈的抽搐,便再不动了。一看,却是咬舌自尽了。
双目圆睁,半截舌头吐在外边,手臂软绵绵的,像被踩扁了的蚯蚓。
温客行放开那鬼,起了身,又不经意地看周絮一眼。
周絮面色仍是未改,垂眸看着那鬼的尸身。
温客行不动声色地行至他身前,挡了他的视线。
他有些心虚地拢了拢衣襟,突然觉得没意思得很,明澄干净的初冬里,这等劳什子,真真又臭又长。
他道:“看来是死无对证了,不过信了此等谣言,这蠢货死得倒也不亏,下次投胎投得聪明些吧。”
眸中又寒光一闪,玩味得看向余下的鬼,道:“你们便都是来捡便宜的了。”
众鬼皆不敢说话,实是明晰了,有心要死,无意亦要死,此刻只求速死罢了。
温客行只觉身后周絮的目光灼灼,似羽箭一般,他方才穿了这人皮几日,此刻脱了这人皮,周絮当如何看他?会厌他弃他吗?会觉得看错了他吗?还会一人一剑挡他在身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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