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望他半晌,只说了两个字。
“呆子。”
傅钰待她真挚,不知为何,她心底却升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你路上快想想对你娘的说辞。”
说完她扭头就走,面对傅钰她竟有莫名的怯意。
怯意,怯什么呢?
傅钰在她身后有些失魂落魄,却也默默离去。
·
后面一两年的时光于她而言是难言的幸福快乐。
娘也为她改了名。
”当初起个贱名,怕养不活,既然大了,该有正经的名字。杜若萱芷皆香草,我叫萱芷,你便叫杜若吧。”
傅钰和郑思如也不再喊她小草了。
傅钰和郑思如,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带她见识了许多,一个马厩少女过往从未接触过的五彩斑斓的世界,这五彩斑斓的世界中有华丽珠宝、珍禽异鸟、乡野传说、才子佳人,有无数无数的美好。
傅钰教她写字,她识了许多字,傅钰看了很多话本,也会自己写,她便看他的话本,与他一同遨游在想象的世界。
桃林里,高墙内,她念他纸上未干的墨迹。
少女如黄莺的声音一字一句念着他的文章,“初生棠花不知愁,足与春光竞风流。六郎,海.棠花怎能和整个春光争风流呢?”
在她的泠泠笑声和弯弯眼眸中,傅钰轻颤着睫,耳根一片薄红。
初生棠花不知愁,足与春风竞风流。
急煞廊外看花人,不知花向何处求。
后面那两句,他并不敢说出。他日日观文,比同龄人也要早慧。初生的情思,只敢藏在心里,不敢道破。
他喜欢她喊他六郎。
六郎,六郎,从前那清脆的声音像自由的飞雀,让他开心快乐,羸弱的身体也充满活力;如今那娇美的声音,喊的他脸热心跳。
杜若不知,只是笑他。
“我们六郎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将来是能做大官的。”她说。
“我并不想做大官。”
“那六郎也能成为最好的话本大家,像前辈那样,写出的故事一年两年、十年百年的流传下去,被后世的人们所敬仰。”
“好,那我努力。”他哪里能做成话本大家,只要她喜欢他的文章,就可以了。
他写了很多诗词,也写了很多文章,他把它们收在盒子里,在杜若十三岁那年送给她。“我总想着到底什么是妹妹喜欢的礼物,想了许久,还是把它们送给你,妹妹喜欢吗?”
杜若十分惊喜,“可你给我了,你就没有了。这是你多年的‘宝藏’,怎么就轻易给了我呢?”
“这些自己写的东西也只能给你看,也只有你会看。我自己有誊抄多一份,不妨事。”
杜若很是感动,收下这充满少年心事的礼物,闲来无事时,她也在上面写写画画,有时是补上几句,有时是续上一段。
经年累月,那小盒子里装的就是两人沉甸甸的笔墨。
无一字情,却处处思。
·
而郑思如带她见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带她捉蝴蝶,看萤火虫,看日出日落。郑思如会很多东西,会锻剑,会舞剑,会用剑行侠仗义。只要她与他出去时遇见的恶霸,他都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郑思如是杜若心里话本上典型的少年侠客、江湖英雄。
要说他有什么缺点,唯一便是待人接物太冷,似乎是对她以外的人都漠不关心,甚至懒得搭理一个字;即便是对她,情绪也有些不稳定。
杜若央着他教她剑法,他应允,她练完剑笑着说:“以后思如哥哥就是我师父了。”
他却忽然冷声道:“我不是你师父,不许叫这个称呼。”
她呆了半天,微笑僵在唇边,不明白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可是惊吓着她后,他又似乎很后悔,虽说不出道歉的话,却走在她身旁强行温声道:“练剑太累了,我带你去看小鲤鱼,好吗?”
他的“好吗”是他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温柔。
有时候她觉得郑思如来去自由非常潇洒,有时她又觉得他的肩上背负了很多东西,那冷冽的眼中藏着化不开的沉思。
也许这就是一个江湖侠客的宿命。
影子是孤单的。
剑是沉重的。
可即便如此,他对她依旧是纵容的。
“我不想看鲤鱼,哥哥方才又凶了我,之前说好的,凶我一次要替我编一次头发,在兵器铺后面的院子里种十枝杜若去。”
“好。”
起初她每次的离开都会让他不悦,后来二人就定下这规矩。加上她后来也常来,那不悦也渐冲淡了。只是这规矩之后,他一个大男人也会编姑娘家的头发了。
这双手之前也只知道执剑,或是拿酒壶。
遇见她,会拿小花灯,会抱人,甚至会编头发。
杜若很特别,他看着她从女孩成了小姑娘,后面也许会渐渐变成大姑娘。
后面会怎样呢?
他不知道,可他的内心深处,抗拒着“后面”的来临。
每次的离别都让他无奈、惶恐,近些日子想起这些事时,他感觉无法抑制体内的魔气,时常在她走后,那双眼瞳像被火灼烫一样渐渐转成赤眸。
郑思如,原本就是郑含元的一缕心魔。
魔气盛起时,神刺下的符咒也会随之浮现,在白皙的脸颊上烙上血色的印记,狰狞诡异。
这具心魔之体已经出世许久,历经数次她的情劫,原本的克制随着她一次次的死亡而土崩瓦解。他的理智与喧嚣的欲.望执念做抗争,在她不知道的时刻忍受着灵魂割裂般的神罚。
“因果既定,该散了去。”白衣人的话再次浮现于心中。
岁月里,那执念的裂痕愈发深刻。
·
而那一边,杜若再也不觉得“命”是一件母亲口中那般可怕的事。
因为命运,她邂逅了迷路的傅钰,因为命运,她邂逅了路过的郑思如。一个是她的公子,一个是她的神仙,这样的际遇还不够好么。
又还能怎样好?
与其说她享受着两份截然不同却殊途同归的温柔,不如说她享受着那背后的由金钱、权力和实力带来的自由与缤纷。
她讨厌的那些孩子,若真下狠手能把她打死,却因为傅钰一句话被逐出府。
她羡慕傅家女儿穿金戴银,郑思如也能随手为她一掷千金。
郑思如随手的银子,傅钰随口的一句话,为什么她觉得比登天还难的事,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做到呢?
十岁的她想不明白许多事,却从中敏锐地嗅出人的高低贵贱。
小时候,那位华贵衣衫的傅夫人偶尔来马厩,最喜欢骂她娘贱人。后来见娘那副破败样子,她也就不来了。
贱人?活在这里的人,的确很“贱”。
可为什么呢?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是马奴的孩子?为什么傅家女儿就能满头珠翠、浑身绫罗,出门不用走路,喝水有人端茶?
十三岁的她,不再纠缠于凭什么。
还没学会利用这样薄情寡义的词汇,她懂得借力使力,借用高贵的手,摘那高处的——曾经低贱之人碰不到的枝头花。
感情是真的,被所谓高贵人物疼爱和物欲带来的快乐满足也是真的。
她越来越讨厌回马厩。
一回到那方小小的马厩,她的心情更阴郁起来。
娘早已对她的晚归视若无睹,依旧绣她手里的帕子。
爹说:“小草回来了,饭凉了,爹给你热热。”
赵水不习惯叫杜若,还只会叫他小草。
“我不叫小草,我叫杜若。杜若是一种很香的草。”她略有些不耐地和赵水解释。
赵水憨笑,“香草也是草。”
“不是。”杜若搪塞过去,不欲争辩,她盯着娘手里的帕子,开口道:“这帕子给了管家,能换多少钱?”
娘微惊望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一个月绣十条,能换二十文。”
杜若摸着自己腕上的玉镯,这镯子要三钱银子,一钱银子是一百文钱,三钱银子三百文,她娘绣一年多才能换一个。
“小草,吃饭吧。”赵水十年如一日的温厚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赵水弓着背,带着讨好的笑容把热好的馒头塞到她手中,虽不美味却能果腹的菜放在小桌上。
曾经她那么喜爱的慈爱包容的笑容,不知为何今日看起来却让她十分别扭难堪。
她想起当初被欺辱时,赵水下跪的画面又恍惚出现在脑海中。那一跪比被打还让她羞愤。
爹啊爹,那傅夫人在府里呼风唤雨,好不威风,你怎么却如此窝囊。
她其实已经不饿了,却恶狠狠大口咬下馒头,报复似的吞那干巴巴的硬馒头,直到把自己噎着,憋得满脸通红。
“小草,饿了也不用吃这么急,慢慢吃。”赵水被她样子一惊,赶忙要帮她顺气,她却一把拍开他的手,爬到床里头去躺着,留下赵水错愕在原地。
马厩很小,一方床榻承载的三人梦乡。她从前从未觉得这儿有什么马骚味,也觉察不出来这里的阴冷潮湿,对父亲梦中鼾声也无甚感觉,可今日这些一齐明晰了,她的五感六识充斥着这些“低贱”的气息。
见识过富贵温柔,怎耐得住破败贫贱。
思来想去,竟是不争气地哭了。
在这郁愤的情绪中,她愈发沉溺于墙内外的温柔。
她也终于明白傅钰望她的眼神承载着什么,借机让他用一种不易觉察的方式说动傅夫人为她们从马厩旁的小屋换一个干净宽敞些的大屋子。她也隐隐看出郑思如莫名无来由的疼惜和随之而来的纵容,享受着他无条件的赠予,也沉沦于他对她和其他人的区别对待。她心道,无人能抗拒这般俊美的男子这样慷慨的情意。
那年她十三岁,豆蔻韶华,正是灼灼荷花盛放时,仿佛所有赏花人都对她格外优容。
她也以为自己能一直盛放下去。
可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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