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生岁不满百(5)
发上银饰因撞击掉落在床上,硌得人疼,绾好的乌发也散落在绣鸳鸯的红喜被上。
看着这样的陶闻生,小若觉得陌生而害怕。
可她唯一能为自己辩解的话就是“我没有”。
她以为他娶她是因为记起来当年的承诺,原来并不是。
叶儿姑娘不见了,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表哥要生她的气?
她推不开他,痛苦万分。
他对她曾也是温柔的,怎么如今便不是了?究竟哪里错了?人为何会变?
她流不出泪,只觉得他粗.鲁的动作弄得她很痛。
她只能轻声问他:“表哥,我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愈发清晰,在混乱中显得如此平静,唤回他的理智,陶闻生终于停手。
他深呼吸一口,平复心情,然后起身坐到一边。
他颓废地埋头膝间,小若躺在一旁,衣衫凌乱,鬓发散落,双目茫然。
他抬起头,看她一会,自嘲一笑,扯过锦被随意盖在她身上,然后穿好衣衫,下榻离去。
打开门时,冷风灌入,他未回头,就这样没入夜色。
守夜侍女十分惊愕,赶紧进门,坐到塌边问:“小姐……你……你和少爷……”
小若拢拢锦被, “叶儿姑娘不见了。”
侍女眼神略有一丝犹疑,“不见,不是好事么?”
小若摇摇头,“我困了,要睡觉。”
侍女叹息,帮她吹熄蜡烛,悄悄退出去。
哪有新妇第一夜丈夫便甩门而出的,只怕这为人媳妇的岁月会比以前做表小姐更难。
那边,陶闻生离开院子的路上撞上一个人。
夜里不大看清脸,他只觉得略有些眼熟。
那人拦住他的路,他刚想开口,却十分突然被砸了一个拳头。
鼻间一热,血就这么流下来。
二人扭打在一处,但很快,他便有所不敌,被那人死死摁在地上捶。
那人有着丰富的干架经验,知道捶哪儿既看不出伤痕,又让人无比疼痛。
他被打晕,躺在地上昏过去。
打他的人便是刚从别院回来的郑思如。
郑思如这段时间郁闷到极点。
他隐约发现,但凡他掺和进师姐的天劫中,他的法力便开始时灵时不灵,并且总有突如其来的事打乱他做事的节奏。
就拿这段时间来说,陶老爷中风后对这倒霉儿子心灰意冷,主母便想给他新置一处宅院,让他修养。
不知怎么,主母看中了郑思如,让他去新宅保护陶老爷,还给他丰厚报酬。推辞得多,便显得奇怪,他只好遵命。
断断续续,镇上有些流言传来,说陶家少爷跟一个青.楼女子好上。
再然后,主母过来和陶老爷商量起陶少爷和表小姐的婚事。
郑思如心中警铃大作,好不容易在成婚当天找空子往陶宅赶,路上被各种奇怪的事拦了一路。不是被楼上倒水的婆婆浇了透心凉,就是被孙家养的狗追着咬,顺便被谢家散养的公鸡扑了满身鸡毛,简直集倒霉事于一身。
等他感到张灯结彩、贴满喜花的陶宅时,心中早憋着一股气,路经后院时恰遇见一脸颓唐的陶闻生,那气瞬间飙上头,索性出手揍他一顿。
遵循不能闹人命的基本守则,郑思如只把他打晕,便摸索着找到新房。
屋前只有侍女守夜,侍女也困地坐在阶上睡着。
夜闯闺房这事不地道,但他着实心急,轻声从侧窗翻进去。
本想着直接抢人走,他刚走到榻前,才发现她并没睡觉,睁着眼睛望着床上纱帐。
许久才眨一次眼,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诡异。
他刚想叫她,她眼睛转向他,神色忽然慌乱起来,她瞬间起身往墙边靠,一副马上就惊叫出来的模样。
郑思如当然不能让她叫出声,只好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别叫,我是郑思如。”
她惊怯往墙边去,衣襟未拢好,衣衫滑落,露出雪肩和颈下一片肌肤,斑驳的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郑思如大脑有一瞬空白。
他有万千想问的,终是压在心中,只轻轻帮她拢好衣襟,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块饴糖,送到她唇边,“先吃了。”
她有些畏惧,却仍听话地把糖吃下,这才渐渐平静。
郑思如帮她理理鬓发,才发现她额上全是薄汗,他帮她一点点擦干净,问道:“你跟我走吧。”
小若迷茫地眨了眨眼,“去哪儿?”
“天下之大,四处为家,总之……别在这待。”
她摇摇头,“我不想离开家。”
“这不是你的家,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会有家。”
她仍摇头。
郑思如很无奈,他不想让她再待在这,想抱起她直接翻窗一走了之,可刚碰她,她情绪便开始崩溃,忍不住地颤抖抗拒,就像初见时看见刚杀人的他那样。
他如今既没法力,也不想强迫她,只好对她说:“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来揍他。”
*
陶闻生被打晕一事传入主母耳中,主母疑是盗贼所为,又把武艺最高的郑思如调回陶宅,给新宅多买几个护院。
郑思如乐意之至。
新婚夜后,小若搬进陶闻生的小院,而陶闻生整日宿在书房,再没回去。
主母训斥陶闻生,说他有什么好怨小若的,那叶儿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她给了她两千两银子。
主母道:“你看,闻生,你在人家姑娘眼里还比不过两千两银子,你有什么好为她要死要活的?她愿意跟你不是你多好,是你背后有陶宅。你不小了,该学会如何分辨真心,不然以后有你悔的!”
陶闻生自是不服气,“娘,您向来是有手段的,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么?谁知道您是不是背后威胁了什么?叶儿虽出身不好,可她一直洁身自好,无怨无悔跟了我,还怀了我的孩子,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我不心痛么?”
主母气得头疼,把他赶出房门。
叶儿走后,陶闻生行迹愈发放肆,更视诸人如无物。
只令人稀奇的是,他并不像一般纨绔子弟那般败家产,他花钱也从未向家人开口。
都只道他会赌,没人深究什么。
许是时日长了,他回想起那夜的事,心里也堵得慌。
心里越堵,越不愿见小若。
可不见,有些话不说,他也觉得有块巨石垒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在某日,他鼓着勇气,买了袋桂花糕,踏入许久未归的院落。
小若正坐在石凳上发呆。
她好像很经常发呆,他也不知道发呆时她究竟在想什么。
看他来了,她放空的双眼才有了焦距,她缓缓站起,小声道:“表哥。”
陶闻生将桂花糕放在石桌上,没敢看她,道:“买给你的。”
她眼中忽有微光,伸手去解油纸包上的麻线,却因手笨,打了死结,越解越乱。
“我来吧。”陶闻生上前解线,站得离她近些,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她却忽然抽回手,背在身后,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整个人处于僵硬的状态。
陶闻生解麻线的手也放缓,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其实,原本他和傻表妹的关系并不差,只是长大好就没小时那般亲厚。
那夜他虽没犯下大错,但终究伤了她。
他不应该那样卑劣地伤害一个白纸一样的人。
“对不起。”终于还是把歉意说出口。
陶闻生把油纸包解开,将桂花糕推到她身前。
小若才缓缓冷静下来,回头看那糕点。
陶闻生虽道了歉,面对她时却仍觉尴尬,只好说:“我有事,先走了。”而后离开院中。
小若便一人坐在院中,把那桂花糕一点点吃完。
*
此后,陶闻生便没之前那么浑,回府次数也多了些。主母和陶老爷合计合计,觉得他到年纪了,也该有个正经营生,便拿钱给他捐了个芝麻小官,从此过上吃皇粮的生活。
按理说,官无论大小,只要是官,都不能再入赌坊。但这偏远小镇上,陶家也算地头蛇,陶闻生偶尔去玩两把也无伤大雅,没人能对他怎样。
陶闻生任职后,家中进账稳步增多。但他此时已算一家之主,也无人注意。
主母看他算是收心了,便去新宅别院配陶老爷度过余生,临行前吩咐他多和小若交流夫妻感情,总归是要绵延子嗣的;若实在不喜她,去清白人家纳个妾便是,不准再随意找女人。
陶闻生也只是嘴上应下。
一来,年少初心所爱,实在难以忘怀。
二来,非他不想和小若要个孩子,实在是他难以摸透小若的脾性。
一日他归家,小若已备好羹汤等他。
虽说她与人沟通有些难,但她很努力跟着老嬷和侍女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妻子。
在外漂泊久的人,总会不经意间眷恋家的温暖。
那顿饭是他们吃的最温馨平静的一顿饭。
饭后,屋中,红烛轻烧,月色漫漫。
面对如花美眷,心中难免有亲昵之意。用膳时眉目间流动的情意,让他以为他们可以成为真正的夫妇。
然而,就在他把手轻放在她肩上一刻,她的表情瞬间又变得慌乱,他想握住她的手,得到的也只有激烈反抗。
那日之事终在她心中烙下难以消除的伤痕。
他看她蜷缩在墙角,无措抱住双膝,畏惧望向他。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问出心中一个藏了很久的疑问,“表妹,你想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因为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
“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么?你还是不懂男女之情。”
他心中极是挫败,也有些后悔。
若那夜他不那般对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现在想弥补了。
*
闲余时间,他开始带小若去街上走走,就像以前一样,晨时陪她买糕点,夜时陪她观花灯,跟在她身旁,一刻也不分开。
他忽然有点怕把她再次弄丢。
小若应该也是开心的。
她没那么抗拒和他的接触,他尝试搂住她的肩,她也默许了。
他们真的像寻常夫妻那般。
他甚至有些庆幸娶了小若。
小若是美的,他带着她走在街上,遇见过往对头——金家大少金钰,金钰的目光一直粘着小若。
他在生出占有欲的同时,虚荣心也得到满足。
春日,他陪她去庙里求平安符,下山途中,遭遇劫匪。
为了护她,他中了很深一箭,他仍是坚持着带她回到府中。
他面色愈发苍白,大夫赶快帮他处理伤口。
他看着她为自己流泪,哽咽着说:“表哥,不要离开我……”
他擦掉她的泪,他指腹碰到她面颊的一瞬,她微微僵硬,却没再抗拒。
也许这是两人和好的契机。
这么想着,箭伤也没那么疼。
大夫吩咐他在家好好养着,养病那段时间,小若日日为他上药。
小若对他的身体有恐惧和抵触,可因他是为她而伤,她虽害怕,却还是克制住恐惧为他上药。
身子差不多快好了,药差不多用完。
他看她认真地用纱裹着碾碎的药膏擦在他的身上,看她长睫微卷,看她眉色如黛,看她唇色如樱。
她不再是个木讷的小女孩,也是个温柔的姑娘。
他想疼疼她,在她认真涂药时,握住她的腕,将她带入怀中,又压在身下。
他感到她的僵硬,可她已经不那么抗拒。
他说:“表妹,我们做真正的夫妻。”
原本一切都好,可到最后一步时,她终是再也抑制不住颤抖,用力将他推开。
他无奈说对不起。
她哭喊着说对不起。
“表妹,也许你真的不懂情,也不懂欲。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给她盖好被子,悄悄退出房间。
*
叶儿回来了。
她找到陶府,找到陶闻生,哭着和他说她在外乡过不下去,求他收留。
年少珍重,失而复得,他怎会不收留,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他娘逼走的。
怀着愧疚和怜惜,陶闻生将她安置在后院。
可也因此,他也渐渐不再去小若房中。
一边是热情的回应,一边是尴尬的沉默,任谁也不愿陷入无尽的沮丧和失败中。
同一屋檐下,哪能不见面。他和叶儿在一起时,遇见过小若。
小若远远站着,看着叶儿亲昵依偎他怀中,脸上说不上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
*
小若不开心时,郑思如便会出现。
不知为何,那主母十分看重郑思如,她又把他折腾到新宅去,以至于他只能偶尔抽空看小若。
他和那侍女时有通信,若小若过得尚好,他就不来打扰,若她不好,他就来陪她。
对于小若而言,强求是求不来的,只能悄悄等着。
她问他,“思如哥哥,我真的不懂情.欲么?”
他问,为何这样说。
她缓缓道:“相信一个人说的一句话,是错的吗?为什么今天说的话,明天可以不记得;今天把这个人带在身边,明天可以把那个人带在身边。”
难道相信的那个人,是错的;难道从一而终的,是傻子;难道矢志不移的,不懂情爱。
“你没错,是他错了。”
“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
郑思如递了饴糖给她,“就是这种感觉。”
她接过,把糖吃下去,道:“可是糖很甜。”
“跟我走吧,陶宅太小。我带你去看大漠落日,带你去看雪山浮云,带你去看南海怒涛,带你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小若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桌子发呆。
*
陶闻生出事了。
他收到来自金钰的威胁。
原来,他之前之所以能赚那么多钱,是因为在赌坊时通过三教九流获取了私放印钱的途径,为官后更是依靠此法赚了些钱。只是越到最近,心中越慌,便金盆洗手,不再做了。谁知道,他和其中一家的大交易的凭证字据被金钰搞到手。
私放印子钱这事,原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但若朝廷命官私放印子钱,便是大罪,金额大者,可是要斩首的。
金钰以此胁迫,陶闻生实在无法。
金钰说:“大家都是年少挚交,金某也不忍看陶大人掉脑袋。只要陶大人满足金某一个小小的要求,金某就把这字据撕了。”
“你要什么?”
“素知陶家表小姐貌美,金某斗胆求陶大人,把这美娇娘许给金某。”
金钰早有妻室,他的意思,就是讨小若做姨娘。
陶闻生没想到金钰会如此趁火打劫,他想对他动手,被金家家丁拦住,金钰道:“和金某撕破脸,对陶大人有好处么?”
金钰说:“三天,陶大人,给你三天考虑,第三日子时,我的轿子自然会到你府上,你好好准备。看是要女人,还是要命。”
陶闻生打心底不愿意。
直到叶儿对他说:“陶郎,我又怀上你的孩子了,你就要当爹了,孩子不能没有爹,你不能死啊。”
当他因此事去求小若时,他感觉他在她这儿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自尊也全部烟消云散。
小若还没说话,她的侍女就冲上来打了他一巴掌,“我以前尊敬你叫你一声少爷,把妻子拱手让人,你说话还要脸么!”
他麻木道:“对不起,表妹,求你。”
小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却始终未开口。
就在他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很平静说了声好。
此后,她再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她欠他一条命,如今救回他,就算还清了。
*
侍女把这消息赶忙通知给郑思如。
郑思如是第二夜赶到的,他赶到时,小若正坐在窗边看月亮。
他再一次说:“小若,跟我走。”
小若回头看他,月光柔和朦胧了她的五官,她显得异常安静温柔。
她说:“好。”
他心中升起不真实却又振奋的激动情绪,忙要上前拉着她走,她却道:“不是今天。”
“明天就迟了!”
小若摇头,“明日丑时,金府,你等我,我跟你走。”
郑思如答应了。
她愿跟他走就好,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今夜的她,格外不一样。
“我想明白了,我是懂情爱的,不是我不懂,是他们不懂。”她走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曾说过,喜欢是这样的滋味,”她从桌上拿起一颗饴糖,“那你喜欢我吗?”
郑思如被问懵了。
这一世的小若明明痴痴傻傻,今夜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可他还是诚实地点头。
“喜欢,才愿意当我的影子,而我却去做别人的影子。可是,懂情爱的人应该和懂情爱的人在一起,不是么?”小若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是。”
小若将那糖放入口中,然后攀着他的肩,踮起脚,送上一吻。
郑思如彻底懵了,许久许久,口中漫开淡淡甜味,他才回过神,望着小若的眉眼,眼中满是震惊。
他感到她手臂传来的微微颤抖,也感到她唇上传来的热情缠绵。
他回应般地搂住她的腰。
在这压抑的月色里拥吻。
一个突兀的,珍贵的吻。
红帐纤影颤,小窗轻风动,
银钩巧挂铃铛声。
情浓自把朱樱送,意深爱将软云弄。
明月高悬,红烛轻熔。
一段温柔痛,一段风流梦。
郑思如睁眼时,心头满满不真实。
他做了个决定,不能等到明日。
直觉告诉他,等到明日的下场不好。
他决定带她走,可他刚想抱起伏在他胸口睡着的她时,整个屋子忽然仿佛扭曲一般。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昏迷过去。
待他醒来,身处不知名的荒林。关于那夜,他已什么也记不清。
只是有个约定依旧清晰——
明日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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