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
全身酸软。
丹田沉郁调动不了丝毫真气。
叶起全身止不住颤抖,只是站起来仿佛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狗东西,你最好赶紧……”
她咬牙切齿,却在看到裴序的样子时,憋回去了后半截话。
裴序跪在地上,双手扣着泥土努力撑起身体,乌发散落一地变成了扫帚,发尾尽是尘土。
他的衣袍和那张清俊的脸一样,黑一道灰一道的,之前白衣胜雪的风华这会全化作雪后泥泞的狼狈。
裴序这个人,睚眦必报笑里藏刀,但只要不触犯他的两个禁忌,这人便将你当做空气。
一,不能动他的银子。
二,不能碰他的衣袍。
钱串子成精当然爱银子,第二点是因为此人有重度洁癖。
叶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因为大咧咧揽过这人的肩膀,被他黑着脸一掌推开,然后他竟然当场脱下那件外袍扔了。
所以如果真是他动的手脚,没必要把自己也祸害了吧?
叶起带着疑虑闭了嘴,难不成方才有人趁乱下毒?
她这边虽然闭了嘴,但裴序心里明镜似的。
全身脏污本就心烦,又听这人粗鄙的骂声,那双凤眸闪过厌烦,嗤笑道:
“若是我下手,直接一剑穿脑,还容你在这乱叫?啊抱歉,在下忘了,缺心眼哪来的脑子。”
叶起心里的火‘腾’一下就烧了起来,怒目圆瞪道:“我先一刀砍死你!”
愤怒使人爆发潜能,她居然能抬起脚了,只不过刚迈出一步,‘啪嗒’又摔在了地上。
叶起身高腿长,这一摔,变成了一座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裴序瞳孔放大,急忙调运内息。
叶起跟着一骨碌爬起来,打坐调息。
内功怎么又恢复了?
“这什么毒?怎么还时灵时不灵的。”
叶起虽然疑惑,却不敢再动,生怕血气运转变回刚才无力的状态。
她一抬头,就见裴序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钱袋。
叶起一撇嘴:“看也没用,这是你欠我的。正好,反正中毒没事干,先数数这银子够不够赔我!”
她说着就要打开钱袋,裴序的声音慢悠悠飘来,
“你想清楚再动它,或许上面还有蛊。”
叶起动作一顿,眯起眼睛,“还真是你?”
守财奴为了这点银子不惜下蛊?!
不是,那他给自己下蛊干嘛。
或许就是因为初入门没发挥好,才让自己也中招了。
刚才就不该消除对他的怀疑!
裴序满心怒火,这人并没有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反而转过头来狠狠瞪着自己,好像他才是罪魁祸首。
这个木鱼脑袋真是蠢到家了!
暴躁夹杂着心累,他压住火气,将平生所有的耐心用上,平静道:
“都是你烂好心,这蛊是那苗疆人下的。”
天蒙蒙亮,随着一声鸡鸣,煮饭阿婆牵着小女孩,推开后院的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昨晚做梦,尽是笛声和莫名其妙的吼声,阿婆睡得不踏实,一踏入后院便打了个哈欠。
“……以此推断,中蛊者若是分离三尺,便会出现气力皆失的情况。”
“你说三尺就三尺?我不信能这么邪门。”
睡眼惺忪的阿婆掀起眼皮瞅向院中。
刚才说话的女娃试探地伸出一条腿,接着立马软倒在地。
她倒下的瞬间,那个美若天仙的男娃身子一软跪在地上。
两人面对面跪着,男娃额头青筋直跳,吼道:“说你缺心眼都是抬举!”
女娃呸呸两声吐出一嘴灰,不屑道:“你聪明,聪明到和缺心眼一起中蛊!”
男娃和女娃的声音都很好听,但语气充满对彼此的嫌恶。
“阿婆,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吃着土拜天地啊?”
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吵架的两人同时回头。
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五六岁光景,拉着一个老妇的手直晃,满眼好奇。
老妇牵着小女孩走进厨房,边摇头边感叹道:
“许是年轻人的新花样吧,阿婆也不懂。”
不光阿婆不懂,客栈的伙计们也不懂。
一大早起来开工,就看到自己后院跪着俩灰头土脸的人。
要不是小二眼睛尖,认出其中一位是昨天的贵客,早当要饭的给赶出去了。
“客官,您这一大清早真是好雅兴。”
小二陪着笑,以为两人这一出是京城流行的玩法,怕露怯就没好意思问要不要叫热水洗个澡。
这什么玩法也太埋汰了。
分明是善解人意的话,在裴序听来,简直比眯眼笑的叶起还要欠揍。
裴序掸去衣袖的尘土,缓缓吐出一口气,平淡无波道:“送桶水到我房里,尽快。”
小二得了令,正要走,就听一道清亮的女声,
“小二哥,再加一桶热水!顺便去镇上帮我买身利落的衣裳,再要三份早饭。钱嘛,就记在这位公子账上。谢谢。”
裴序猛地转过头,就见叶起笑眼弯弯,嘿嘿道:“裴大美人,你也不想一直被困在这吧?”
她说完直接往地上一趟,颇有要在这生根发芽的架势。
裴序算着这些额外的花销,心如滴血。
他马上闭紧双眼,怕再多看那无赖一眼,就会忍不住动手。
“公子,您这……?”
裴序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按、她、说、的、办。”
小二赶忙应了声飞快离开。
公子最后一句话仿佛都要吃人了,殃及池鱼啊殃及池鱼。
暂时达成先洗个澡的共识,两人费力爬着缩短了距离后,终于重新站起来了。
嫌弃对方不想靠得太近,于是一直保持三尺的距离。
走到客房不过十步,但花了近一刻钟才碰到房门。
进了屋后叶起背着手打量,发现房内布局十分简陋,估计是客栈最便宜的。
“对自己也这么小气?你在风雨楼一掷千金的魄力呢?”
叶起施施然坐下来,斜着眼睛看裴序。
裴序一听这话抬起头,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杀气:“你跟踪我?”
叶起拿起茶具研究上面的纹路,浑不在意道:“谁让你欠我银子。”说完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来,还给你。”
她将钱袋往桌子上一扔,笑容灿烂。
裴序心中起疑,欠她银子肯定说的是醉仙楼的事,先不论这家伙记仇记得厉害,昨晚上为了偷他的钱都敢乱入战局,能这么容易还回来?
他打开钱袋,发现里边分文没动,正想嘲讽几句,就听叶起悠然道:
“反正我有了更大的饭票,钱袋子太沉,还是你拎着吧。”
一室静默。
意料之中的怒吼没有出现。
叶起玩着茶壶,余光见裴序缓缓走过来。
过了片刻,低不可闻的轻笑从身后传来。
然后是一声堪称温柔的轻喃:“你说要是其中一个人死了,蛊是不是就解开了?”
叶起挑了挑眉,长腿往桌上一架,眼眸闪动着雀跃:“不知道,但是值得一试。”
她靠着椅背仰起头,目光撞进裴序垂下来的眼。
他的墨发跟着垂下,仿佛是毒蛛捕杀猎物的网,拢在叶起脸侧将天光隔绝,唯余黑暗。
唯余江湖第一美人面。
凤眸和丹凤眼皆是带笑,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杀气犹如实质交缠,又化成阴风吹动床帏。
‘笃笃’敲门声突然响起。
叶起和裴序恍若未闻,在对方的眸子中紧紧盯着自己的倒影。
“客官,您要的水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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