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去慈安寺为太夫人寿诞祈福。
白蕊和红珠收拾妥行李,早早关门落钥。
缨徽坐在妆台前梳头,身后珠帘伶仃。
她猛地回头,见李崇润拂帘进来。
一袭深衣,身姿挺拔。
烛光落在脸上,秀眉乌目,俊逸清隽。
遑论其他,皮囊是顶级的。
缨徽转过了身。
仍旧对着铜镜,不言语。
李崇润从身后抱住她。
温声说:“阿姐总不叫我,明日就要离府,我实在想你,就冒险来看看了。”
他身上有股清澈的梨花香。
浅浅的,沁人心脾。
陷入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缨徽的抵触已去了大半。
这幽深冰冷的深院里,她真需要一个人记挂关怀她。
不管真假,有片刻完美的温存便足够。
李崇润了解她,薄唇微勾,将她拦腰抱上榻。
有时在床,有时在榻。
李崇润更喜欢榻,他畏热,榻上早早铺了象牙细簟。
帏帘垂落,遮挡住了那缕微弱的烛光。
周遭暗戚戚的。
李崇润胡乱摸索,结束时在枕边摸到了那条小银鱼。
他举起看了看,纳罕:“这是什么?”
缨徽夺过小银鱼,塞到绣枕下。
李崇润伏身,与缨徽鼻翼相触,“这么宝贝,银的有什么意思,下回我送阿姐一箱子金的,阿姐也这么放在自己枕下。”
“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
缨徽睡眼惺忪,随意撩起他凌乱的发丝。
这么近,那双凤眸在暗夜里熠熠闪亮。
像她梦里遗失的星矢。
她抚摸过,赞叹:“七郎的眼睛真好看。”
真像哥哥的眼睛。
李崇润乐了:“阿姐喜欢,只管抠下拿去。”
缨徽吻他的眼睛,近乎虔诚:“我怎么舍得。”
李崇润见她柔情似水,不由欣喜。
想来前几日说要与他断是冲动之举。
她还是离不开他的,不妄他当初使出手段诱她。
他搂着缨徽说了会儿情话。
又说起田庄:“那庄子里的人都是我心腹,从慈安寺下来你就过去,在那儿装个病,这个月不要回都督府。”
“为什么?”缨徽仰头看他。
李崇润神色幽深,目中似有层云涌动。
偏语调轻飘:“没什么,大哥总惦记你,在那儿不是安全嘛。”
缨徽直觉将有事发生,或是已经发生。
她想起李崇游的欲言又止,不禁问:“定州出事了吗?”
李崇润抱她的手一僵,旋即笑开:“怎么突然这样问?”
她将那日在李崇清寝阁内外的事说与他听。
李崇润半晌未言。
缨徽愈加不安,催促他回话。
“幽、定、易三州自来多战乱,不是戎疆犯境,就是流寇作乱,几时消停了。”
李崇润怕吓着她,大而化之。
他抚上缨徽拧起的秀眉,念叨:“我这几日天天在外赈灾,灾民跟匪寇一样凶悍,时不时就要闹几场,怎么没见你这么惦记我?”
缨徽见他神色如常,稍微舒了口气。
心想自己可能就是多心了。
她敷衍李崇润:“好,我惦记你,明日去了佛山我替你求一道平安符。”
“阿姐可不兴诓我。”
两人腻歪了半宿。
第二日上路时缨徽没精打采的。
到佛堂后一众女眷住进厢房。
先斋戒沐浴,抄写佛经。
缨徽偷懒,让白蕊替她抄。
自己在庭院里漫步。
山顶桃花烂漫,香瓣落满石阶。
有鸟雀栖枝,叽叽喳喳。
离了都督府,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缨徽心情愉悦,斋饭都不是那么难忍。
她就着酱茴豆用了两碗黄米饭。
小憩后,领着红珠出去逛。
在萦回的渠水边遇见了六郎李崇沣。
李崇沣弱冠之龄,五短身材,面阔耳方。
素日在都督府里做些杂事。
是个极不起眼的人。
这回女眷祈福,守卫便是由他安排。
他远远瞧见缨徽。
吩咐了小厮退下,笑着招呼:“妹妹得闲,要不去我那儿坐坐。”
缨徽住进都督府时,老都督李寻舟还活着。
他看重与静安侯的袍泽之谊。
待旧人之女如上宾。
家中郎君皆以姊妹相称。
缨徽敛衽,道:“不敢拂六哥之邀,只是大娘子吩咐了抄经,我得快些回去了。”
李崇沣脾气顶好,也不强留。
寒暄几句放她离去。
目送绰约身影消失在山石之后。
李崇沣嗤笑:“家养的行货,倒会拿腔拿调。”
白蕊能干。
缨徽回院时经书已抄就大半。
放在案台上晾着。
缨徽幼时在花楼里,就有一尊碧玉文殊佛像。
老鸨信佛,初一十五茹素。
缨徽常偷偷去拜。
不求大的,就是求让她吃饱饭。
求沁玉别打她。
后来她被找回家,做回了矜贵的绣阁侯女。
她反倒不再信了。
缨徽竭力止住神思。
摇摇头,吩咐红珠:”你去瞧瞧,庙里有祈福的香囊,买一个回来。”
红珠道:“您答应了七郎,自己去求一个吧,七郎若知道您这般敷衍他,得多伤心。”
“你又听墙根。”
缨徽白她一眼,“姑娘家家,也不知羞。”
红珠脸霎得红了,跺脚:“姑娘就会欺负我。”一溜烟跑出去。
听着主仆两嬉闹。
白蕊自砚台文墨间抬眼,不由一叹。
缨徽过来揽住她,将下颌搁在她肩上,“姐姐又叹气。”
她当年走失,刚被侯府寻回来时做事小心翼翼。
对府中仆婢都客客气气,姐姐长姐姐短的。
她生母刘娘子就骂她:“这是侯府官邸,不是你待过的秦楼楚馆,捧着下人叫姐姐,瞧你那下贱样儿。”
缨徽就不叫了。
后来她被送到幽州都督府。
去家千里,伶仃无依,身边只两个从家带来的侍女。
她害怕极了,只得拼命笼络她们。
关起门来,称呼热络。
白蕊放下毫笔,道:“姑娘自小有主意,奴知您不想嫁都督,可不管如何,总得做长远计,七郎那边要趁早了断。”
缨徽想过断。
可长夜孤寂,与李崇润温存之后又舍不得。
孤枕时她就会多思。
晚风拂叶,好像能听见那些花花草草在呜咽。
压在心头,恸极欲摧。
只有被李崇润抱着,她才能睡个好觉。
她有种预感,如今不过是饮鸩止渴。
掘了一条极为危险的路,走到尽头还不知是何光景。
缨徽恹恹不语。
白蕊还欲再劝,红珠却回来了。
她怀里抱一只小匣子,乐滋滋奔向缨徽:“姑娘,这是七郎派人悄悄送进来的,说是送给姑娘解闷。”
髹漆楠木箱,里头整齐码着百十来条小金鱼。
赤金暗光,鱼眼睛还镶一对祖母绿。
与李崇润相好后,他送了缨徽许多东西。
清赏古物,簪钗绫罗。
缨徽早就见惯了。
让白蕊和红珠各抓一把做私房,便指挥她们封进箱里。
刚忙活完,陈大娘子遣人来请缨徽。
三月山寺,劲风微凉,廊庑下垂荔窸窣。
侍女接过缨徽的披风,将人迎了进去。
案桌上遗几只瓷瓯。
残茶冷却,像是刚宴过客。
陈大娘子穿大袖濮院绸襦裙。
封襟一支百叶缃梅。
一应钗饰除去,只簪华盛,雅致清丽。
她说:“明日起便是大法事,女眷要在佛堂诵经,妹妹身子弱,午膳后悄悄回去歇息吧。”
缨徽是不信她能转性儿。
但一时又捉摸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又想,自己如今若还有什么值得算计。
无外乎就是要给都督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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