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安回京的船队，在一个暮春的午后悄然停在了京郊码头。
迎接她的虽然只有礼部和宫内司按例派来的寥寥数人。但这支船队本身，已经足够引人注目，除了公主的坐船，后面还跟着几条装载着密封箱笼的官船，以及押送着犯事官员的囚船。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京城每个角落。
“江南半壁，几乎被她掀了个底朝天！”某位国公在私宴上摔了酒杯，脸色铁青，“洪州漕运，陵州盐政，咱们几家在那边的生意，这下全断了！十几年的经营，多少人情银子砸下去，就这么打了水漂！”
“何止是生意？”另一位侯爷压低了声音，眼中带着惧色，“洪州的刘家、聂家，陵州的方家、吴家，还有那些跟着倒下的盐商粮商，那可都是地方上盘踞几代的豪强，说抄就抄，说杀就杀！江南其他州府的官员和世家也被她铲了一遍，女眷孩子被赶出府门，跟流民似的……这手段，也太狠绝了！”
“康老令公都被逼得回家养老了，他那些门生故旧，如今在朝堂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有人冷笑，更多是兔死狐悲的寒意，“这位公主，眼里是半点情面不讲，什么皇家体面，官场规矩，在她那儿全不好使。当初她屠杀裴家的时侯，就不该放过她！”
“此女不除，我等寝食难安！”恨意在他们之间无声传递。
清流文臣的议论更为复杂。
“公主殿下在江南所为，固然是铲除了毒瘤，大快人心。”一位中年御史捋着胡须，语气却有些犹豫，“可这手段……是否过于酷烈了些？动辄抄家灭族，牵连甚广。治国当以仁德教化为主，刑罚为辅，如此雷厉风行，恐伤朝廷宽仁之体啊。”
“刘御史此言差矣！”旁边一位年轻的翰林反驳，脸上带着激赏，“江南积弊已深，官商勾结，盘根错节，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公主殿下快刀斩乱麻，正是彰显朝廷革新决心。难道还要温吞水似的查个三年五载，让那些蛀虫有机会转移家产、销毁证据吗？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话虽如此，”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叹息，“公主毕竟是女子，如此干预外朝政务，手握生杀大权……终究于礼制不合。长此以往，恐开女主干政之端倪。况且，她行事如此不留余地，得罪了多少人？日后若有人效仿，以‘清查’为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又当如何？”
而属于康本清一系，或与其有旧的官员，反应则直接得多。
“恩师为国操劳一生，最后竟被逼得致仕！此仇不共戴天！”一位康门弟子咬牙切齿，“皆因公主在江南穷追猛打，将小事闹大，牵连恩师！”
“她这是拿我们江南的同僚开刀，踩着康老和诸多同年的血，给自己立威呢！”另一人愤愤道，“身为女子，心思如此歹毒狠辣，身为公主，毫无仁恕之心，岂是社稷之福？”
他们虽然没有公开叫板，但已在暗中摩拳擦掌，收集或准备关于公主在江南滥用职权、株连过甚、收受贿赂乃至与武将往来过密的证据，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上奏弹劾。
相比于文官的复杂态度，武将圈子里对公主的评价，意外地偏向正面，尽管这正面背后的原因并不单纯。
某处军营校场边，几位将领看着士兵操练，随口闲聊。
“听说了吗？公主在陵州，直接把那姓方的团练使给砍了，兵权当场就收了，干净利落！”一位络腮胡将领拍了下大腿，“对付那些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废物，就该这样！咱们拼死拼活靠本事升官，他们倒好，轻轻松松就能身居高位，早该有人收拾他们了！”
另一位较为稳重的将军接口，“看来这位殿下，不是那种只会吟风弄月的深宫妇人，做事果断，也敢下手。”
“嗤，要我说，这回那些文官脸可丢大了。”一位脾气火爆的中郎将嗤笑一声，“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手底下却出了这么大的娄子，还得靠一位公主去收拾烂摊子。他们现在肯定跳着脚骂公主手段狠吧？哼，自己没本事清理门户，还不许别人动手？”
武将们对公主的好感，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文官集团一贯的不满和敌视。公主在江南的行动，客观上打击了不少文官系统的势力，这让他们有种看对头吃瘪的快感。至于公主本身是否合乎礼法，他们倒不太在乎，能办事、不软弱、还有杀伐果决的作风，反而更合军旅之人的胃口。
紫宸殿内，皇帝仔细翻阅着李乐安呈上的厚厚奏章。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香炉里一缕青烟笔直向上。
奏章写得极有分寸。详细陈述了案情、证据和处置结果，把功劳都归于皇帝天威和朝廷法法度，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奉旨查办、依律而行。
对新官员的任用建议，也理由充分，显得公心为重。
皇帝合上奏章，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做得很漂亮。远超他预期的漂亮。不仅查清了案子，挽回了损失，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在江南打开了一个缺口，安插了一批直接听命于朝廷的官员，还让朝廷对江南兵权的掌控更加牢固，解决了江南长期不受朝廷掌控的局面。这份政治手腕、执行力、甚至狠劲，都让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乐安……确实长大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作为父亲的复杂欣慰，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思虑覆盖。
她太能干了。远远超出了他对一个公主、甚至一个皇子的预期。
康本清那句“不止于此”，再次浮现在他耳边。如果她不是公主，而是皇子，拥有这样的能力和功绩，朝臣会如何拥戴？她又会如何自处？
皇帝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提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几个字：“所奏诸事，朕已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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