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代单传的匠人却落魄到没饭吃?是真的吗?”谢五郎晾着馄饨,“街头巷尾、酒铺食肆的贩夫走卒最爱给自己编撰出凄惨离奇的故事,专会骗你们这些单纯善良的小娘子。”
他闻着味,把滴了醋的那碗给阿弟,“还是找个人查查吧。你那手能行吗?”
谢维止换了左手,吩咐人去查访。
阿芍被嘴里的馄饨烫了一下,逢春忙给她倒凉茶。
谢五郎唯恐自己的大实话伤着了余表妹,“不过是借九郎的手求个心安罢了。果真是落寞不得志的奇才,那也是皆大欢喜,表妹慧眼识珠,自有无量功德。”
阿芍的舌尖被烫到,眼角都泛泪花,她缓了半晌,“九表哥什么都能查到?”
“九郎是断案的好手。大理寺最是公允,必冤枉不了那丈人。”谢五郎撇着葱花芫荽香油,将一枚馄饨在清鸡汤里滚过,再捞起入口。
他虽要了麻油口味的,却并不让那油脂裹在馄饨上,只借那一股油香提趣,能入这郎君尊口的还得是那原汁原味的馄饨。
阿芍心里隐隐还留着的那道门就此合拢。
所以就是不想认吧?!
无所不能的谢氏郎君,想查什么便有人手可供驱使。沦落乡野快两个月,他能不好奇自己流入凡尘的过往吗?即便他自己无所谓,身边这些对他满怀关切的人也都不会想吗?
说到底,村野里的一切,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眼里,大概如同神人看蝼蚁。
阿芍一口气闷下一整杯凉茶,“九表哥,你会同一只蚂蚁问好吗?”
谢五郎呛得直笑,“这怎么还带醉茶的?可见是真烫着了,迟夏快去给你们娘子要冰来。”
逢春笑着收走空杯,“这里恐怕只有小虫儿才会跟新认识的蚂蚁鸟雀打招呼。”
谢维止倒是没笑,甚至还能一本正经道:“不会。”
这便显得人越发可笑了。
阿芍自己也笑起来,想她可真傻啊。满打满算不过相处了几十天,即便海誓山盟过,和人家打出生起就过惯的好日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恨不得抛诸脑后才是真的。
不就是对面不相识吗?他能做得初一,她就做不到十五?
就像百芳县的王郎总是待她好,想着要同她在一起,即便有王翁百般催促暗示着,却总是借口托词拿不出个真章程一样,这些有大志向的郎君心中也许能分出一小块空地给她,却总有比她这个人更要紧的事排在前头。
他们都担待不起一个小娘子满心满眼的喜欢。
而今而后,她会像把王郎拒之门外一样,视若无睹地将谢九郎关在心门之外,哪怕她与王郎从未有过逾矩、更无人主动挑破那层窗户纸,哪怕谢九郎明明白白是桥桥的生父。
归根究底,这其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小娘子遂不再说傻话,认真同她那碗馄饨较劲。
谢维止这一日体验到的奇妙心境远胜从前十数年的积累。
他咬一口淋了醋汁子的馄饨,一时尝到青杏般的酸涩,一时尝到胡椒般的苦麻,一时尝到野雉肉的甜香,一时尝到葱荽里的辛辣……
可这勺里的分明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馄饨,白白胖胖、圆圆滚滚,属实是平平无奇。
它白嫩得如美人不施脂粉的俏脸,肚皮浑圆得似能孕育出同样肥胖的小馄饨。
谢维止浑浑噩噩咬一勺馄饨,依稀想起余表妹曾说自己的乳名便唤“阿芍”。
这怕不是馄饨,而是迷人心窍的混沌。
……
打住!
谢五郎拍他后背心,“今儿实在稀奇,这馄饨就这般好吃?表妹烫了嘴,你也呛着了?我吃着也就还成啊。”
谢维止想让五哥别提嘴,又委实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咳得右手的伤口都复疼了,几乎想原地昏过去。
都是那老匠人,无事多嘴,扰人心魄,他定得叫人好生查查!
谢五郎拍到手酸,这倒霉阿弟渐渐地才不咳了,“行了,我看你也别吃了,且让为兄替你消磨,尝尝这酸馄饨到底哪好。”
谢维止按住五郎的手,“不必阿兄费心,我自己能行。”
谢五郎只能皱着眉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的吃馄饨。
然后偏开脸偷偷笑,“真是越活越回去,还护上食了,萱瑞堂的老猫见到你这样定然很欣慰。”
想到那只狸花猫,谢维止又要咳了。
他生生忍住,盯死那馄饨,哪都不看,连五哥的打趣都没异议。
谢维止想不通他那道经过千锤百炼才筑起的心墙缘何会裂了口子,那缝隙越来越大,也许过不了多久,连他自己都关不住了。
倒是谢五郎笑来笑去够了,对一旁安静吃馄饨的余表妹正经道:“表妹真要开铺子啊?这些事情我不是很懂,回家了咱们可以多问问你四表哥。他现管着家中外务,哪里的铺面好,哪种生意挣钱,四郎都一清二楚。”
阿芍放下汤匙,“外祖母家也有买卖?也做生意?”
官宦人家不是动辄瞧不起商户吗?
谢五郎接道:“谢氏枝繁叶茂,有出息的,有没落的,不多点营生外财,如何养得起这一大家子?我们这一辈没女郎,也足足有五房共十八位郎君。往上头上数,只有一代比一代多的。还记得你家花园中那棵老松树的样子么?我谢氏便是这等人家。”
阿芍最多只养过连自己也算上的三个人,听到这里,眼睛都不带眨的。
“各房的嚼用都靠官中出钱,除了衣食住行这类人皆有的排场,还有许多额外花费。你今儿宴一桌外客,这是替谢家交际。他明儿买一副字画,那是给子孙积攒。”
“祖宗打下的基业再扎实,也经不住这么着挥霍,就算把全族当官的那点俸禄凑在一起花用,也是远远不够的。”
她便对余家家业有了更近一步的认知,原来除了余家主君、余二姑、余想容、余想望、云夫人和单管家等仆婢,今日在思远堂见过的三叔公等男宾和三叔祖母等女宾照世俗意义限定,皆算作是余家的一份子。
她当真能靠卖花糕、卖石头养活这一大家子吗?
不久以前,她可连肚里的桥桥都养不起呀!
早知道典卖一块玉佩会落得这般坎坷境地……
那她也不会后悔的。
阿芍不是个会悔恨来时路的小娘子。因为过往的日子太贫瘠,来时经过的每一处风景于她而言都弥足珍贵。
就连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她也不后悔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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