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钦死后的一千三百一十四个中秋。
应渊踏遍六界,却始终未能觅得桓钦那缕元神碎片的半点踪迹。
“娘子,咱们买这般多月饼,怕是吃不完,要霉掉的啊。”清朗的男声在身着素衣锦袍的男子身畔响起,一听到“月饼”二字,他不由得脚步一顿,黯然低喃:“月饼?又是一年中秋了么?”
应渊在原地伫立片刻,情不自禁地回头,方才从他身旁经过的一对凡人夫妻已走出数步之遥,二人的声音渐去渐远,年轻妇人那看似嗔怨的话语却满是幸福:
“这些年家中之事你从未操心,你那闺女和宝贝儿子能吃多少,你心里全然没数,就这几个月饼,还不够他们姐弟二人争抢呢!”
应渊怔怔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伴随秋风传入耳中的声音渐低。
男人宠溺道:“我那不是在外做工挣钱嘛,再者,我能安心在外,还不是因为有娘子这个贤内助在操持家里吗?”
妇人道:“你就知道贫嘴!”
后续的话,应渊未曾再听,只是默默转身,不知不觉间,已是泪如雨下,他狼狈地抬起袖袍,几下便抹去脸上的泪水。
少顷,停下动作,欲提步离开,却似有柔软的小手拉着自己,回头一瞧,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拉住了他,她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芒,正仰头望着他。
“漂亮哥哥,你怎么哭了?”
应渊一愣。
小姑娘生得白净可爱,软糯的小手各握着一个月饼,着实惹人怜爱。
此刻,他似乎能够理解当年在地崖时,桓钦为何会前来宽慰自己,这般白净的小娃娃,他瞧着亦是喜爱至极。
蹲下身,温言否认:“小妹妹,你定是看错了。”
“你骗人。”小姑娘立刻反驳,“我都看见了。”
应渊:“……”
小孩这么难骗吗?应渊心中苦涩,揉了揉女孩软嫩的小脸,强颜欢笑,“是啊,哥哥哭了。”
“若被人知道哥哥落泪,定会遭人耻笑,可否为我保守秘密?”
女孩一手捏着一个月饼,眼珠转动,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许久之后才道:“好,我会帮哥哥保守秘密的。”
倏地将手中未曾咬过的月饼递给应渊,“哥哥不哭,月饼,甜的,吃了甜甜的月饼。”
应渊又是一怔。
万年前,桓钦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这是人间的糖果,很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
“好不好吃,你得自己吃了才知道。”
……
忆起往昔,泪水再度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哥哥收了你的月饼,那哥哥也送你一份礼物。”
应渊垂下大袖,一面说着一面佯装在袖中翻找,实则暗自将自身仙力幻化为一条红绳,红绳上系着一颗暗红色的珠子,他将红绳系于女孩腕间。
“这条红绳哥哥找大师念过好久好久的佛经,带着它,它会保护你的。”
女孩点点头,“嗯,谢谢哥哥。”忽地想到什么,大惊:“哎呀,我得回家了,不然我娘会打死我的。”她说完就跑,跑了几步回头晃着手腕上的红绳,“漂亮哥哥再见。”又举着另一手咬了一半的月饼,“甜甜的月饼,吃了就不难过了。”
应渊笑着挥手,目送女孩离开,见女孩拐进自家屋内,他方才安心离开。
再转身,那些羡慕、思念、自责、痛苦的情绪终究再也难以压制,放声痛哭,边哭边将女孩送他的月饼往嘴里塞。
“咳咳咳咳……”
“桓钦,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能一直躲着我!!”
“我错了,你出来,别再躲了好不好?”
回应他的唯有行人仿若见鬼般打量的目光,人人皆言:“此人怕不是疯了?我得离他远些!”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应渊听闻,始终不为所动。
他们说得没错,他疯了,自桓钦自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
桓钦啊桓钦,你定然是在报复我从前总将六界安危挂在嘴边,才躲起来不见我,对不对?
你回来可好,回来骂我打我好不好?
一片寂静。
应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犹如一具丧失灵魂的空壳,人人见之皆避而远之。
他茫然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人怒骂:“……什么破棋,老子可是这十里八乡的圣手,怎会落败?定是你们出千。对,定然是你们出千!”
六角凉亭外,好棋者围站两侧。
亭中,棋桌前端坐的女子动作轻缓地收棋,不屑的冷哼声自面纱下传出,她并未言语,反倒是其身旁另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双手叉腰,斥道:
“输了便是输了,自己棋艺不精,便撒泼骂街,就你这般棋品,与我姐姐对弈,简直是对姐姐的侮辱,更是对我家主人所设棋局的亵渎。”
这个声音是……婉云!
应渊循声望去,只见亭子前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道:“但求一败,赏银一千。”
好狂的口气,好大的手笔!
若在平日,应渊定会这般感叹一句,可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亭中的两名
女子身上,她们姐妹二人虽戴了面纱,但他不会认错,她们正是当年被前任天帝贬下凡间的婉清和婉云姐妹二人。
婉清淡淡道:“云儿,不得无礼。”
婉云不悦地“哦”了一声,兀自和婉清一起收棋子。
输了棋的人,怒指着她们姐妹二人,“你们……你们……哼,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与一介女流一般见识。”
婉云嗔鼻,“切!”
应渊怔怔地在一旁,按方才婉云所言,真正在此对弈应是她口中的主人。那……
她主人是谁?应渊心中涌起一阵希望,若是……若是……她口中的主人是桓钦呢?他不敢错失任何可能寻到桓钦的机会,当下便怀揣着无尽希望步入亭中。
“姑娘,我……能否见一见你家主人?”
姐妹二人几乎同时抬眸看向应渊,宛如琉璃的眸子望着她们,眼中的期冀炽热无比,仿佛下一刻便会将眼前这人所有生的希望焚烧殆尽。
不知为何,婉清总觉得眼前这人很熟悉。
婉清微微一笑,“想见我家主人,需得赢下我这一局,公子不妨来上一局。”
应渊想也未想,便坐下。
置于他面前的是黑子,袖起手执棋,落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婉清第一子,不围不堵,不进不退,往后数十子皆是如此,只是按照自己想法、或者说设此棋局之人的想法一步步落子。
棋局过半,应渊与婉清一人落下一子,棋局已成。
方才又拿起一颗棋子的应渊手上动作一滞,棋子失控坠落,随着一声清脆声响砸在棋盘上。
这棋局……乃是火德元帅与他打斗那日桓钦留在他书房中的棋局。
真的是桓钦!
应渊喜极而泣,自顾自地长笑。
众人视线尽皆汇聚于他身上,婉云忍不住道:“姐姐,他莫不是见自己将输,受了刺激变傻了吧?”
“云儿!”婉清微怒,“不许胡说。”
“哦。”
婉清注视着对面的应渊,“公子可还要继续?”她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只见应渊激动地开口,“继续。”
此刻,应渊心中唯有一念,只要赢下此局棋,便能见到桓钦了。
闻言,婉清落子,她这一手落下,一改先前的棋风,与自己先前已然布下的棋子形成合围之势,开始猛烈围攻黑子,大杀四方,毫不留情。
观棋之人惊诧不已,这局棋真是妙啊。他们在此观棋数日,无人能与这女子走到这一步便败下阵来,未曾想此局棋到了这一步竟有如此气势。
应渊也毫不手软,他的棋艺六界少有对手,又提前见过这局棋的所有棋路,这局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输的。
两人又各自下了不到二十手,婉清便败下阵来。
“是我输了。”转眼看向婉云,“云儿,把那一千两银子给这位公子。”
“我不要银子。”应渊激动地起身,“烦请姑娘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婉清:“……”
婉云:“……”
观棋之人惊讶,来此对弈之人皆为赢下那一千两银子,此人好不容易赢了棋却只要见人不要银子,只觉这人真是痴傻!却不知,于应渊而言,区区一千两银子,又怎能与见心爱之人一面相提并论。
西海之滨。
婉云把应渊带到西海之滨的一座小山之中,山下潺潺溪水流淌,溪边一座小院静立,院门紧闭。
“就是这里,我家主人平日便住在此处,他此刻不在,你先在此等候,我家主人天黑之前定会回来。我还要帮姐姐操持酒楼之事,便不陪你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在我家主人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进这个院子,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扯下挂在腰间的袋子,掏出一沓银票不容拒绝地塞进应渊手中。
“喽,言出必行,这里面是一千两银子,收好了。”
应渊未作拒绝,收下了银子,忐忑地在院门前坐着,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膝上的衣袍,口中不断念叨着:“桓钦,一定要是你,满心希望之后的绝望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怕我再也扛不住了。”
残阳暮西海。
“你是谁?”冷冷的质问声自头顶出来,应渊惊愕,修长的影子遮住残阳,命令声随之沉沉压下:“你挡我路了,不想死就赶紧滚!”
应渊:“……”
他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来人眉心一抹修罗纹,墨发玄袍,冰冷的气场仿佛在他身边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那张脸却是那么熟悉。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也颇为意外。
“桓钦。”
应渊呢喃出来人的名字,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思念与惊喜,猛地抱住他。
“我终于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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