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了京城,再无消息。或许已然成了一对怨偶,或是沦为缠缠绵绵的孤魂野鬼。”
詹狸不明白,这跟倌人姐姐不愿离开怡红院,重新开始有何干系。
“你还不晓得吗?我无处可去。”她嘴边的血,帕子无法拭净,索性全吐在衣袖里。
“不试试,怎么知道无枝可依?”
红倌人笑了,笑她好生天真。
她莲步轻移,绕过詹狸躺上板车,就躺在死人中央,貌似安然入睡。
“前几日,我闻到了烧焦的气味,那与灶房烧火不同,它更污秽,更浓烈。却在燎过我时,涤净我一身尘霜与俗念。”
她小臂有一整块烧伤的痕迹,灼痛全被埋藏在肌理之下。
“我愿在火光中寻得归宿。小狸子,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詹狸抿唇不答。
怡红院十室九空,她一个人拉着重重的板车,走了几乎一天一夜,浑身酸痛才到县城角落。
路上,红倌人偶尔会同她搭话。
“你现在过的好么?”
“很好。你也能很好。”
“我不好了。”
为什么偏是如此笃定!
她调制手膏都晓得猪油会腻、桂花很香、寒风裂肤好痛。人心易变,正因见识了诸般不好,才更要固执地,去守住那一点好。
可你为什么……
就算红倌人不睁眼,也晓得她的狸奴哭了。每次都这般静悄悄地哭,谁会留意呢?要可怜,要梨花带雨,才能活下去。
她忽然提起从前的事情,用怀念的口吻:“你还记得吗?曾经那谁刁难你,说‘喂,学声狗叫,我就把包子给你’。你二话不说在地上汪汪叫,可把我吓着了。”
詹狸当然记得,她双膝着地跪行的时日很长,怎么可能忘记?
“我那时想,对,你做的对。就要这样,不然过不下去。换我,别说汪汪了,学猪我也叫。”
詹狸知晓是倌人姐姐在逗她开心,但她笑不出来。
四周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自己愈来愈小的心跳声。
仿若自言自语:“我能走多远呢?你能走多远呢?”
板车停下,詹狸又挖了一个大坑,不看倌人姐姐,也不搬她,把她身旁的人全放进去。拉起她们的手,摆上小腹,故作安然姿态,也好端端正正走向来世。
“好吧,我的小狸子生气了。”
被遗留在板车上的红馆人只好自个儿施施然起身,跳到那坑里。
詹狸凝望着她,她却不睁眼。
哪怕看她一眼,就一眼也好……我眼中的火花,你当真不怕吗?
她比詹狸肚子里的蛔虫还通晓她意,掀起眼皮看过来,浅笑嫣然。
“我这一生太苦了,早已无惧无畏,宁死不生。”
“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姐,那祭奠我时…咳、咳,别忘了为我倒一盅酒。”
詹狸举起火折子,在一旁站了好久。她渴求风吹灭她手中之火,或是天降甘霖,来告诉这位迷途者,一切尚有转机。
不要死。
她就是说不出这句话。
我不想你死。
那些和尊严一起抛却的,还有一个她。
你身脏污,容颜凄苦,那又如何?你前尘如梦,往事不堪回首,那又怎么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
太久了,她在死人堆里熟睡,终于迎来此生唯一的、灼热的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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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泊川不晓得詹狸去了何处,一刻不停歇地照料病人。
忽闻巷尾传来女子清歌,透着几分诡谲,倒叫人莫名心惊:“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
失魂落魄的詹狸回到景颜记,更衣,消毒,麻木地煎药,无意识地放声歌唱,用勾栏里最动人心弦的嗓音。
“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冉泊川没问她经历了何事,只是从背后拢住她,像师父曾经对他那般,全然包裹她的身躯。
“很累吧。”
她往后挨靠在他的胸膛,他们身上焚香千遍,却仍然只能闻到血腥气。
此刻,两人同病相怜。
“好累,却不如你经历万分之一。”
“痛苦无法比较,你的苦,与我的苦,使你我两心相映。”
詹狸仰头,冉泊川的泪正滴落在她眼角。
原来你并不是毫无触动。
“我怜你,”她伸手,贴在他脸侧,“疫鬼不收孤忠,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本身就空洞,但冉泊川愿意相信。
石娃在后边咳咳两声,两人慌乱分开,他假装自己没瞧见:“县令到了。”
县令?他怎会来此处?
“拜见县令大人。”两人朝柳县令躬身。
“无须多礼,”柳县令可禁不起两位恩人行礼,“我听闻城内有义馆收病患,想来或许药钱不足,特意前来接济。”
“药确实储备不足,粥米也不剩几许,施粥的摊子正愁着呢。县令大人真是雪中送炭。”
詹狸耸肩,这时候知道来了,前些日子到底在干什么?既然是在疫期,青楼该勒令关闭吧?松花县不大,但施粥的摊,起码要摆四五处吧?那些富户同您关系好,难道就不叫他们拿出粥米么?粮仓呢,不开吗?城内都这般,不敢想城外那帮流民应如何。若此时曼国发兵攻打,此地必被踏平。
但县令大人看上去很疲惫,白发交织缀在鬓边,眼下青黑一片,眼角的纹路深如沟壑,盛满了焦灼与无措。
他和冉泊川商量着具体事宜,而詹狸望向城外灾民哀嚎的方向,终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柳县令从那对清澈杏眸中读懂了埋怨与失望,他喉结滚动数次,为自己辩驳:“不是我不想管,是无能为力啊。犬子患病后,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咳嗽,我怕带出病气,连门也不敢出。”
他的胡须微微颤抖,满是力不从心的颓唐。
詹狸心中仍余不忿,但责怪一县之主无能,有什么用处呢?
“县令大人,请重建养济院吧,我愿略尽绵薄之力。”
有人拿出钱,县令再调拨一批官员出力,废弃的养济院重修起来,也不过三五天。
晨雾未散,冉泊川和詹狸抵达城外义棚。大铁锅蒸腾着白汽,粥米不够,为果腹充饥,他们只能往里面掺沙。
詹狸一身素色布裙,带着口鼻罩子,手衣将皮肤包裹,半点不露出来,若是沾了血迹,很快就要更换。
她正弯腰用木勺舀起热粥,将粥液盛入粗瓷碗中,递给领粥的老丈。
“慢些接,莫烫着。”指尖被热气熏得泛红。
许多碗粥,就着难咽的沙,他们也能毫无顾忌地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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