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
是个。
彻头彻尾的。
神经病。
——这是布歌和他相处一个星期后最大的感受。
单论卖相，这位得体又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在各种场面都完全能拿得出手，属于是能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涅瓦纳显然早就调/教过他一轮了，尽管他面对其他人时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傲慢，但在面对布歌时，他永远是微微低着头、一副驯服敬重的模样。只要他站在布歌身边，他就表现得像是位无微不至又体贴的管家。
正如他所说的，他是来为布歌当管家的。
但布歌根本就不想要这么个管家。
他讨厌他人的视线，讨厌那些黏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
尽管卢卡掩饰得很好，表现得也还算收敛，但布歌很难从他的视线中感受到善意。他能意识到自己在被评价、被审视、甚至被塑造——嘿，他前些天说这人是个会自动跟随的影视电话虫还真是小瞧他了，因为他正打着管家的称号来插手布歌生活的方方面面。
“保持呼吸，很好……所以他真是威尔莫特大人送回来的？”
希尔带着听诊器为布歌检查身体时，见小孩一脸疲惫，没忍住笑着打趣道。
“是吧。”布歌闭着眼睛坐在圆凳上，“我没从他话里感觉出不对，岛上的其他人似乎也和他交流过这个问题——毕竟他实在有点不拿正眼看人，你知道的，很多人就讨厌这个类型。”
“然后呢？”
冰凉的金属圆形结构贴在布歌身体皮肤上，很快被换了个位置。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布歌说，“反正那几天，他们都鼻青脸肿的，卢卡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对。他都没跟我提这件事。”
啧啧，希尔在心里唏嘘。
这海上果然还是拳头大的说话算数啊。
那个卢卡……能独自从伟大航路出来，兴许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伟大航路向来是好进不好出的。
面上，他只是笑笑，收起器材和设施：“还可以，最近你身体状况挺稳定的。别过度运动，好吗？觉得呼吸困难的话就放慢速度，不要勉强自己。看到他们在抽烟的话就离远点，你的呼吸系统可受不了那个。”
布歌有些恹恹的，没有应声。
他近来在岛上的处境转好了一点，一是因为照顾他的成年人们离开后，他和岛上其他人的接触变多了起来，二是因为莫名的传闻，三是因为……卢卡来了。
……话说回来，这座岛是这么排外的存在吗？怎么每次有外来的客人都要先经历这么一波被排斥、以理服人、然后再强势获得话语权的流程。这风气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什么机会去闻窗外事的布歌和其他人交流的机会和话题都变多了，要不然布歌也没那个渠道听说其他人对卢卡的看法和意见。
但那些生活中战斗中、各处都不太精细的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还是小觑了布歌的脆弱程度。而机会难得，布歌也实在不便做个那般多事的人。
希尔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布歌七岁多被威尔莫特·涅瓦纳从海里捡上来，在那之后，他姑且也和布歌相处了一年之久了。他几乎是看着布歌一步步成为今天这副模样的，尽管时间没过去太久，但他已经和最早那时候截然不同了。
他看着布歌有些沉郁的眉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试图聊些轻松的事情：比如哪位医生在制药的时候出了个大疏漏，比如某两位医生近日的感情进展，再比如基思今天早上又摔了几个玻璃瓶。
布歌只安静听着，偶尔捧场地笑一下，点评两句。
然后在某个时刻，他忽然有些厌烦地闭了闭眼。紧接着，身姿笔挺的管家突然推门而入。他穿着整洁的黑色燕尾服，稳步走到布歌和希尔医生中间，微微欠身，虽然话语间礼数周全，语气却不容置疑。
“抱歉，打扰了二位的谈话。”他抬眼看向希尔，声音低沉而有力，“布歌先生的休息时间已经到了，希尔先生，您应该清楚，布歌先生的身体状况需要严格的作息安排。”
布歌烦闷地垂下眸子。
你在说什么废话？他的日程安排都是在希尔医生的建议和帮助下进行调整的。只要他自己觉得撑得住，就算是涅瓦纳都不会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而且聊天又算得上什么消耗？聊天不就应该是在休息期间发生的吗？
然而有涅瓦纳亲自盖章的身份，外加医生们在岛上本就是半人质的角色，于希尔而言，和卢卡争执这种事情无法给卢卡外的任何人带来益处。
他有些歉意地对布歌笑了笑，起身：“他说的是，那我就先告辞了。”
希尔的顺从让卢卡的表情好看了一些。他又对着布歌躬身：
“少爷，您需要休息了，请允许我为您安排接下来的时间。”
布歌：“……”
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
他无声地背过身去，消极地表现自己的抵触。
某种意义上是个专业管家的卢卡用了五分钟将布歌的房间一键刷新到了最优的状态，然后笑着说了声“失礼了”便退出了房间——是的，什么安排接下里的时间？根本没有这样那样的‘卢卡替布歌安排行程’。
但这个人偏生要讲上这么一句，主打一个我什么也不做、就是为了看你不爽。
坏得很嘞，要不然布歌说他。
然而待卢卡退出房间后，他才发觉穿着白大褂的棕发医生正站在走廊尽头等他。
岁月在他身上流逝，已经不再年轻的医生没有那样像年轻人一般热烈蓬勃的朝气，但他微微蓄着笑意，静静看向你的目光能让你感受到他的从容不迫。十数年的时光也许让他经历过生活的起伏与波折，那种自然流露的冷静带来几分武力之外的、别样的危险。
穿着燕尾服的黑发男人向他走去，到了近处才慢下脚步。
他挂着完美的微笑，警惕起来：“希尔医生？”
“管家先生。”希尔冲他点点头，“想跟您说件事。”
“您请讲。”
“港口那群大老粗。”希尔温和地说，“让他们把烟戒一戒。”
卢卡：？
“或者最起码，让他们抽完烟后在海岸上吹个十分钟再进来。那孩子的身体各处现在看似在正常完好地工作，但那只是表象。他需要在生活的各方各面小心谨慎，不然一个地方出事就会带出一连串的病症。不管他们抽的什么玩意，别让布歌闻见了。他的身体受不了一点。”
卢卡有些异样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希尔，然后才深思起来。
“看来他也需要在饮食方面多注意了？”
希尔点头：“少辛辣，少油腻，少刺激。室内外温差不要太大，空气不能过于潮湿，也不能过于干燥，不能有刺激的味道，不能在粉尘环境，保证睡眠和运动，但不能过于劳累……”
希尔一连不带停地说了几分钟，卢卡竟也不打断他，就这么侧耳听着。直到希尔自己停下，卢卡才点点头：“我记下了。”
希尔这才笑开：“麻烦您了。”
他微微点头示意，主动提出告辞，随后转身离开。
在他背后，卢卡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深思，好一会后才继续去做他原本规划的事。
布歌对这样一场对话一无所知。他也完全没注意到，接下来的这些天，他再没在生活中闻到一丝想要令人皱眉的气味。他同样没注意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卢卡增加了前往港口的次数，而屡教不改烟瘾过重的某些人，身上同样多了些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的暗伤。
他只知道卢卡nm管得更多了，如今已然发展到了会掐点打断他训练的程度了。
……布歌这一刻才意识到当年罗发自肺腑的吐槽：他怎么不让他连一分钟呼吸几次都做好规划并上报呢？
当然，这些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卢卡是位专业技能过硬的出色管家，周到、效率、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体贴。不过这不太能影响两人的相处模式。一连一个月出头，他们之间都是这样互相单方面的、暗搓搓地在较劲，其中又属没什么操作空间、也没那么多心力的布歌更加消极。这一个月里，他最常使用的策略便是消极抵抗。
等卢卡替他打点好书房、前脚刚走，后脚布歌就推开了窗户，坐在窗户跟前捧着书呼吸新鲜空气。
他很快听到有几人说笑着从窗外经过，途经宅邸时看到布歌，便停下来跟他示意了一下。
他们说：“嘿，您知道吗，那个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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