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殳问
玉蝉衣并不看陆韶英,反而只看着他身后的那位弟子。
"这位道友。"玉蝉衣道,"没记错的话,前几日我们刚刚在落霞峰秘境外见过?"对方脸上很是自然地浮现出惊讶来,之后则是想起什么似的恍悟:“原来那日我遇见的就是玉道友,当时在论剑台下围观只顾看剑,未曾注意玉道友的容貌,那晚未能认出玉道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他那毫无破绽、故作惊讶的表情看得玉蝉衣心里直发笑。她发觉,面对着陆闻枢,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似乎比之前好上太多。一开始她一向是心里有什么,脸上就摆上什么样的表情的。可现在,哪怕心里翻江倒海,阴晦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哪怕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
将他的面具与伪装戳破,她竟然能保证自己的面上是平静的。陆闻枢,你真的教会我太多太多。
玉蝉衣道:“我不过是侥幸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筹,近些日子有几分虚名,道友认不出我也谈不上失敬。只是觉得与道友颇有缘分,想要问一问道友姓名。个问。
听她说到缘分,那白衣公子面上露出一分隐秘的笑,他道:“鄙人姓殳一一几又殳,单字一闻枢。
殳问。
玉蝉衣心下好比拂尘后的明镜,太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到飞舟上一叙。"
殳问道:"既然玉道友觉得与我颇有缘分,不如就给我一分薄面,应了韶英师兄的邀请,玉蝉衣缓声道:"恐怕,我要拒绝二位的、好意了。"
道:“
玉蝉衣话未说完,听她提到拒绝,殳问脸上尚未有任何神色波动,陆韶英便急急劝说玉道友,你自己御剑飞回炎州,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哪有乘坐飞舟来得闲适自在?叫玉蝉衣上飞舟,是陆闻枢交给他的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掌门还愿意让他办事,是掌门宽宏大量,他不想再让掌门失望了。又一瞥,看到侧坐在剑后的粉衣男人,陆韶英重重皱起眉头--若是没看错的话,此人
身上穿的正是星罗宫的天女罗裳。可这天女罗裳穿在他身上不算违和,这让陆韶英不由得怀疑星罗宫是否挖掘了男修士的市场,也卖给男修士卖出天女罗裳一样华贵美丽的衣裳。男人眼睑微垂,肤色苍白到几乎能透出血管的颜色,娇俏的粉色并不能使他增加几分生机与活力,反而更显得他虚弱,见到他就会叫人想起残花落叶,实在是很难想象拿了头筹的玉蝉衣竟有这样一位病弱至极的师兄。
修真界可难得一见这样脆弱的病秧子。
"你师兄看起来那么憔悴,何必让他受累?到飞舟上,我可以为他准备一间卧房,让他好好休息。"同时,陆韶英意有所指地说道,"玉道友,承剑门的飞舟也不是什么人都载的。会邀请你,是我们.....是我对你敬重。"
要是玉蝉衣知道,真正邀请她上飞舟的,是正道魁首,是他们的掌门,她怎么可能还会犹豫?
"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怕你心头有遗憾。"陆韶英道。
微生溟抬眸看了一眼玉蝉衣,虽说玉蝉衣神色看上去平静淡然,但以他对她的了解,要是想上承剑门的飞舟,她不会犹豫这么久的。
玉蝉衣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蹙,心里一阵异样。
视线再往下滑,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微生溟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个做师兄的,病病殃殃得不说,还十分之难以伺候。我就喜欢在别人的剑上坐着。他并未细究,笑着抬起眼来,对陆韶英说道:"道友一番美意,我先领受了。只是我这陆韶英说:“你倒是轻松,但你可知御剑载人对修士来说是一件麻烦事?"微生溟指尖支在脸边轻点着,笑得一脸好脾气:"多谢道友一番好意提醒。可既然我的小师妹都不嫌麻烦,乐意纵容着我,你一个外人,又何必在一旁指手画脚呢?陆韶英:“.....
”
"罢了,不要再强求。"站在他身后的殳问朝玉蝉衣和微生溟拱了拱手:“既然如此,祝玉道友与您的师兄接下来这一路,一路顺风。"
承剑门的飞舟先往前走去,很快隐入云层,与玉蝉衣拉开了一段距离不力,弟子愿意思过。"
甲板上,陆韶英垂着眼,十分黯然内疚地对陆闻枢说道:"掌门,对不起,是弟子办事"何过之有?"陆闻枢仍未变幻容貌,他道,"牛不喝水难按头,他们既然不想上飞舟,你邀请无果也无须自责。"
着话的同时,他雕刻的动作仍是慢条斯理,面上一派心平气顺。他手里拿着把小刻刀和一块木头,木头在他手中已经隐隐可见人的雏形,和陆韶英说邓林里难寻的逐日神木,被他用来雕刻一个小人偶,这行径多少有几分玩物丧志,陆韶英却不敢妄议什么,只觉得掌门做事定然有他的道理。他垂头颇有几分丧气地说道:"他们肯定是看不起我,若是掌门并未以‘殳问’的身份示人......
知道是掌门的邀约,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等以后玉蝉衣知道她拒绝的是谁,定会后悔的。"
陆闻枢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眼又将手头的木头雕了几下后,忽然动作停下,一下将之捏碎。
他脸上依旧一派心平气顺,
但捏碎木偶的动作看上去却烦躁至极。陆闻枢想着玉蝉衣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侥幸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筹,什么不过几分虚名。
话说得动听,却实在虚伪。
她会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去摘花落榜上的名碟,又急着在三十来寸灵脉时就参加论剑大会,分明是狂妄自大、贪慕名利之辈,却做出一副将名利置之度外的模样。如此口是心非,如此虚伪,如何敢和他的阿婵有几分相似?他的阿婵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姑娘,岂容他人效仿?
若是陆婵玑,根本不会像玉蝉衣一样,绕着一个废人一样的师兄转个不停。陆闻枢面上还是清俊温雅的笑,手中木块却化为齑粉,风一吹尽数散了。玉蝉衣。
一千年来,他没有遇到一人像她一样,令他感到厌恶和恶心。这是扎在他肉里的一根刺,灼着他心头的一丛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偏又不好随意处置。
面的。
陆闻枢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陆韶英,你不必自责。我们和她,以后总有机会再见待承剑门的飞舟远了,玉蝉衣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剑尾的男人,她道:"怎么把不上飞舟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拒绝了。
她只是一句拒绝说得慢了一点,微生溟倒好,她只是慢了半拍,他会读心一样,帮她面吗?
但微生溟未免也将他自己说得太过分了,玉蝉衣道:“你这人,真的从来不顾自己的脸拿我这个师兄当你的借口便是。"
“脸面有何用处?如今又无人知我是谁。"微生溟道,"下回再遇到不愿意答应旁人的事,
说完,微生溟脸色正经了几分,
玉蝉衣垂着眼:"不是陆韶英吗?
他问玉蝉衣:“你觉得是谁在邀请你上飞舟?"
微生溟摇了摇头。
他道:"你觉得,那个叫殳问的,是承剑门普通的外门弟子?"玉蝉衣诧异看了他一眼,微生溟接着说:"这殳问,可没看上去那么简单。"“我虽然看不出他到底是谁,但他在承剑门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那陆韶英讲话时分明在顾忌着他。大宗大派往往长幼尊卑有序,陆韶英又不是一般的承剑门弟子,在承剑门里地位不低,能让他小心看眼色的,能有几个?那殳问的来历定然不一般,外门弟子的装扮不过"
是给他的身份做一点掩饰。
微生溟说完,又道:“小师妹,你当真想好了要拒绝他们?看起来,承剑门对你可颇为看重。邀请你上飞舟,是在给你抛橄榄枝。"
他笑道:“刚刚算是我这个师兄不识好歹,你要是回心转意,加快一点脚步,还有机会追上他们。到时候与他们一同骂我两句,指不定还能更快熟络起来。”玉蝉衣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是你说的这种人?抛下自己的同门,就为了攀附他一个承剑门?
"
见微生溟脸上仍是玩世不恭的笑,玉蝉衣不由心道:老狐狸的确是老狐狸,虽然微生溟不比她更了解陆闻枢,更了解承剑门,没一下猜到这殳问的真实身份,可脑子实在活泛,看人的眼光也毒,竟然能这么快地看出来陆韶英是受人指点才来找她的。"
玉蝉衣:"我要是上了承剑门的飞舟,你怎么办?要跟着我一起吗?“到时候把我扔下去就是了,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的,一个人走虽说有些无聊,倒也逍遥自在。"
玉蝉衣“哼”了一声,索性学他一样没正形地说起了话:“倒是我耽误了你去逍遥自在,早知道,该把你一个人丢上承剑门的飞舟。
“嫌我重的话,倒也未尝不可。反正他们的飞舟上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我是能心安理得地在上面待着。"微生溟道,“小师妹愿意将天女罗裳赠与我穿,我已经十足心怀感激,接下来这一路,全听小师妹安排。'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那位来历不一般的殳问似乎也觉得我身上的这身天女罗裳颇为好看,多看了我好几眼。”
玉蝉衣心道,陆闻枢会多看你几眼,绝不是因为罗裳,而只是因为你是微生溟罢了在青峰上陆闻枢是极不愿与她提起他人的,他巴不得她什么人都不认识,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唯独微生溟--令陆闻枢烦恼、令陆闻枢压抑痛苦的微生溟。杀”。
那时陆闻枢总会不由自主地向她提起微生溟,提微生溟的种种成就,提他的那把"七尤其是"七杀"。
彼时的她尚不能分辨出陆闻枢散淡而平常的语气间深埋着的妒羡与阴郁,如今见过"七杀”之,嘴是会让每一个剑修都为之魂牵梦绕的好剑。只是,再羡慕,再妒忌,也不该成为陆闻枢拿她祭剑的理由。镌刻在了心底。
她回忆着"殳问"那张普通的面容,已经将这张没有任何特点、难以被人记住的脸深深一开始,
玉蝉衣以为,这是陆闻枢一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专门为了接近"玉蝉衣”而设计的。
但既然陆韶英听命于他,说明陆韶英也知道他这个身份,既然承剑门的弟子知情,也许陆闻枢之前就曾以"殳问"的身份在外活动。
陆闻枢邀请她上飞舟的举动,已经暴露了他的一部分意图。至少,在目前,他是想对"玉蝉衣"释放善意,想拉拢"玉
蝉衣"。玉蝉衣觉得,也许是她的策略起作用了。
一瞬间的事。
今年这场论剑大会,她可谓出尽风头,可不再是像陆婵玑一样,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不过是
认识玉蝉衣的人很多,记着玉蝉衣的人也有很多,不少人想来找她切磋。不尽宗虽然落魄
,但是巫溪兰和涂山玄叶都不是死人,修真界里认识他们的不说一千,几百个总有了。不说别的,单是涂山玄叶欠条名单上那些朋友,加起来就有百位,其中不乏声名赫赫者。陆闻枢一定不喜欢她,但杀她,却不像杀陆婵玑那样容易一一玉蝉衣忽然轻笑起来。
她要叫日后的陆闻枢后悔没在此刻杀了她,日后再想杀她,会比今日更不容易。这时又有两艘飞舟经过,玉蝉衣很快看到了分别立在飞舟前头的人。是神情呆滞的叶坪舟与一脸愕然的李旭。
叶坪舟要回长洲的太微宗去,而李旭则是要回到炎州。他已经换下了太微宗弟子的打扮,看上去,又成了炎州山脚下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散修。躺在剑尾的微生溟对玉蝉衣说道:“小师妹,要不要去蹭李旭的那辆飞舟?""不和你师兄打声招呼?"玉蝉衣问。
寮里已经道过别了,何必再道一次,倒显得优柔寡断了。微生溟并不抬头望向叶坪舟所在的飞舟看,他的眼睛盯着天上流动的云层,说道:"茶只是道一次别,能和优柔寡断有什么关系?
玉蝉衣刚想问,李旭的飞舟已经驶了过来,
李旭道:"玉道友,是否要我捎你一程?"
玉蝉衣看向微生溟,微生溟道:"不让他捎上这一程,他就要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也是挺为难他的。”
"但要是让他捎上这一程,你也可要想好了。"微生溟道,"除星罗宫外,几大宗门表面上看上去和谐,实际上背地里较着劲儿,你拒绝了承剑门的邀请,上了太微宗的飞舟,要是被承剑门那边看到。在承剑门眼里,那你便是选择站在了太微宗那一头,是要和他们为了。”
玉蝉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她想了又想,还是拉着微生溟,跳上了李旭的飞舟。
她要给自己加更多的筹码,叫陆闻枢不敢轻易动她。太微宗也是其中一个。陆闻枢当剑道第一,自然是如今他的本事高过了所有的剑修,无人可及,但想当正道
魁首,
必定注重清誉,既重清誉,就不得不小心行事,免得落人口舌,授人话柄。一落到甲板上,她松开了握着微生溟胳膊的手,对李旭行了个礼:"多谢李道友。"穿着天女罗裳的微生溟一上来,李旭的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摆,根本不敢看他。怕一看就暴露自己满眼的震惊。
好穿女子服饰的男修士也并非没有,像是合欢宗的修士不论男女,都酷爱打扮自己衣服向来是什么漂亮穿什么。但李旭实在没想到,微生溟不修边幅两百年,难得打理了他自己一回,竟是换了身粉色的天女罗裳。
哪怕监视微生溟的任务依旧在身,李旭这一刻还是只将视线投向玉蝉衣,说道:“算是玉道友帮我的忙。"
飞舟的速度还是比玉蝉衣御剑而行的速度要快上一些,若是玉蝉衣不上来,那他就只能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了。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炎州。
空寂的山谷却比往日热闹。
至还有了阻挡修士的作用。
微生溟和玉蝉衣不约而同地发现,不尽宗的禁制除了比往日往外扩大了几分之外,甚上面还贴着一张纸:
外,有集市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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