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霎间的静默,西沉的夕阳偷跑进几朵,绽放在常年阴潮的密室中,有刹那的温暖升起,强压下凊流周身骤起的冷意。
老人浑浊的眼将他们凝望片刻,眸中似有光敛聚,下一刻,她忽然迈着蹒跚的步子冲了过来,险些将未防备的凊流撞倒,好在无忧及时扶住了她。两人一头雾水再回头,只见老人一手护住画像抱在怀中,一手环抱着脑袋,像是在抵御别人脚踢捶打般,整个人发着抖往墙根瑟缩。
“她、怎么了?”凊流望望无忧,继续一头雾水。
无忧显然也未料想到发生这出,但看埋头抱画缩于一角颤抖的老人,低声朝凊流道,“师父,她好似很害怕我们。”
“怕?”凊流道,“难道我们长得凶神恶煞,那般可怕?”
“师父最好看了。”一旁响起无忧极认真的声音。
凊流点点头,快速甩锅,“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无忧,“……”
“去,你去问问她怕什么。”徒弟是干什么用的,自然为师父所用,凊流肃了容支使道。无忧听话的上前,手方搭上老人的肩,张了张嘴还未说话,老人便大惊失色地呜呓出声,咿咿呀呀的音符从她的嘴里溢出来,二人惊异,竟是位哑巴。
“老婆婆,我们没有恶意的。”无忧扶住往里瑟缩的老人,轻声宽慰。
可是老人抖得更为非常,仿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抬起面目可怖的脸,张口竟一口咬在无忧手上!那双浑浊的眼里簇起警惕死死盯着他,恨意四溢,仿佛要将面前之人挖骨,那些横跨整张脸的疤痕,此刻仿似蛛网覆盖的树皮,随着褶皱的表情寸寸覆盖她原本的面目。
无忧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老人的牙齿钝,但肌肤却也凝出鲜血溢出来,凊流见状,赶忙上前,将老人拉扯开,望见无忧手腕上鲜红的液体与触目惊心的牙印,有些恼火道,“她咬你,你傻愣在那里,躲都不会躲么?”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无忧垂下头,声色有些哀伤,“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阿娘,佝偻着背,也不会说话的样子。”
凊流一怔,恍然想起当年的事,她是在虎口之下捡漏救下的无忧,那只虎妖吃了无忧的父母,血溅了无忧一脸,亲眼见亲人果腹于虎腹,自然给无忧身心留下了巨大阴影,无忧二字,实不如其名。但让凊流庆幸的是,此后,无忧身心康健地长大,但终归伤害难消。
说话间,老人已经半爬起来,瞪着双目,却是又张牙舞爪地朝凊流扑过来,似乎要将她撕咬粉碎,口中还咿呀着仿若吟着不知名的咒印,俨然一个疯子!
凊流怔在原地,看样子老人已经全然神智不清,她思绪一转,眼疾手快从荷袋中掏出一张醒清符,一把拍在扑跌而来的老人脑门上,就在要撞到凊流脸面上时蓦地停了下来。仿似时间也静默了片刻,老人渐渐不抖了,慢慢抬起头来,她眼里却有泪光一闪而过,几滴泪润湿了她的眼,浑浊褪去几许,附上几分清明,思绪回转,苍老的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背缓缓站起。
凊流见她如此,倒是怔了怔。莫非,她在难过?
良久,老人发出咿呀的语调,只见她举着枯槁的手指慌忙比划着哑语,“吓到你们了,旧疾一犯,就是如此,抱歉啊。”她抚了抚怀中的神像,细细端详片刻,又将它郑重的挂在神龛之上。动作如此轻柔,好似与方才那般暴力的人并非一人。
“她说什么?”无忧能看懂哑语,凊流转头好奇地询问无忧。
无忧转述后,凊流才深呼一口气,对老人道,“方才真是吓了我们一跳,还好你确实是神智不清,醒清符才真的起了作用。”这么看着,一个面容俱毁的残哑老人,形单影只,确实惹人哀怜,况且看样子这里是老人的私地,他们贸然打扰,本就精神不常的人,所以才引起了应激反应。
世间婆娑百态,千人千心千过往,凊流只道应是个可怜的老人。老人比划哑语一直在道歉,好像有些恼恨自己如此。
凊流站起身来,摆摆手,生出一些于心不忍,“是我们唐突,贸然闯入。”破庙之内既然有人居住,而莠娘踪迹也行过此处,凊流话锋一转,“老婆婆,你住于这庙观内,可在这里见过一个女妖……女子?”
老人的眸子静静地将她望着,哑语,“不曾。”她顿了顿,“这里来拜香的,几乎皆是男子,无一女子,不知你们找何般模样的女子?”
无忧将话转述给凊流,凊流沉吟片刻,心中疑惑,莫非莠娘在这百仙庙中设了结界所以旁人看不到?不过也很奇怪,什么庙观来求愿的人只有男人而无女人?
老人似乎看懂了凊流的心思,“男人之愿,皆可实现,女子之愿,从不遂愿。”
凊流闻所未闻,莫非这里面的神明还是个重男轻女的神?
思绪间,凊流的眸光正巧转到神龛之上的地仙画像上,“老婆婆,你在百仙庙中供奉地仙像,犯了庙观大忌,你可知一山不容二虎,一庙不供二仙。”凊流好心提点道。
“不必担心。”老人摇摇头,哑语,“外面的神像就是地仙大人。”
凊流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诧,“那、那是地仙?这……也是地仙?”,她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地仙,如此风姿怎么也与那尊残败神像联系不到一起去。
老人望着面前的画像,目光深邃如黑潭,“他是……以前的地仙。”
“以前的。”凊流心中升起诧异,不解,甚至生出一丝怜悯,对于神像的怜悯,“为何庙观内的神像成了那副样子?”
她见过清冷的月老庙,也见过热闹的财神殿,里面的神像尊贵庄严,断没有如此残缺不堪。明明如此清隽的神明,却成了那副样子,即使坐高台,顶着那样纵横骇然的面容,残破的身体,就像人脱光了走在大街上,只有被嘲笑羞辱的份,这是在凌辱神明。
老人缓缓望过来,因年岁,眼睛涣散得厉害,想来,他们于她眼中也不过是一团虚影。她的眼睛慢慢氤红,像是直面那些她不敢回头的记忆。无忧默然片刻,却感寒凉,“七十年前,地仙之力削弱,各路神像进入琅都,人们的信仰之力被倾覆,所以地仙……被抛弃了。”无忧有些不忍,“人们抢夺践踏庙观,摧毁亵渎神像,直至一把火……她的脸也是在救火时才毁了的。”
凊流忽然哑了口,心中升起一片骇然,老人面上交错丑陋的疤痕,原来是被火燎烤的,而她之所以被火燎烤是因为想救一个被抛弃神明。一个神明被抛弃,是因为人们不再需要,地仙的落没,象征着人间神明一个时代的覆灭,被遗忘,被抛弃,被践踏。就算不需要,也不应该被这副样子对待,亵渎神明,大为不敬,如此嘴脸,是为恶魔。
凊流心中五味杂陈,却也耐不住奇怪,“那抛弃的地仙之所,如今香火为何还如此旺盛?”照姻缘薄所说的话,被抛弃的地仙们只有一条归路,那便是死亡,但如今的香火到底是谁在汲取,世人的愿望是谁在应允呢?
无忧转述道,“自从城中的地仙庙被毁,那些人便借着此为天意的借口将神像与牌匾迁到了此处,此后再无人来信奉。”
果然,其中定有蹊跷,既然地仙不在,凊流猛然想到了莠娘,莫非是莠娘在装神扮鬼?那么此处有莠娘的气息行踪就说得通了。
“师父,被抛弃的地仙真的会死亡么?”无忧忽然开口问。
凊流忽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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