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裴珠一番话,裴玥不由也暗自称是。
总归现在也没法子令姐姐和离,只能先强势立起来,另谋出路。
见姐姐眉间郁郁之色减淡了些,慢慢有些昔日在家中的模样,裴玥心下欢喜,也跟着露出了笑。
忽又想到,上辈子她们几个,也曾这样坐在一起,说起了这些体己话吗?
似乎没有。
上一世她满心艳羡姐姐嫁进公府,整日想着要去公府做客见世面,可姐姐从未给伯府下过帖子,也不曾派马车来接,久而久之,她快生出了埋怨。
直到在公府贺寿时见到姐姐,她便借机鼓动说单只带着自己去西府姐姐房中坐坐,姐姐自然为难——一家子姐妹来了,她不能厚此薄彼。
谁知裴珠竟挽了裴琼的手,笑说她们要随公府小姐们去赏梅,随即便相携跑开了。
后来她单独同姐姐去了西府,已记不清,那日有没有川哥儿出来胡闹……
只记得姐姐眉宇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今次却不同。
她的目光掠过姐姐初现笑意的脸庞,最后悄悄停在裴珠的脸上。
午后天光透过轩窗上糊的高丽纸漫入室内,轻柔地晕在她侧脸,映得莹莹发亮,眼底流彩,真是神采飞扬。
恰似她这个人——无论身处何地,总蓬勃生光。
裴玥出神半晌,视线缓缓移向了裴珠身后,那儿挂着一幅《腊月令》图,画中远山覆雪,近处梅枝横斜,几点朱砂红蕊在素白绢面上格外醒目。
岁末将尽,腊月已至。
距离前世裴珠死去的日子,不足两月。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裴玥心底窜出个念头,或许,她应该做些什么?
可当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姐姐的脸庞时,心底又是一阵怅然,她连姐姐嫁入公府的命运都无法改变,又如何能扭转裴珠的死局?
她甚至无从知晓,裴珠上辈子离世的真正原因。
只知道,年后裴珠将应召入宫选秀,不过数日后,就突发急症逝去,就连父亲嫡母,都不曾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而她的死,几乎是一切的混沌局面的开端。
想到此,这暖融的屋里,裴玥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
成国公西府这昌园与明园,原本是叫做昌明园,乃先代老公爷的别业之一,据说是为了给公府四房五房分家,才一分为二,名字也各取一字。
是以院中四处可见雕花漏窗墙,隐隐能见远处覆着薄雪的湖石,水榭的飞檐一角,真是一步一景,处处成画。
裴珠踱步至廊下,凭栏闲看园景。
另外三姐妹都在屋里,裴玥裴琼她俩的裙裾皆被雪球污得一团狼藉,大姐姐便领着她们在自己房中拣选未上过身的新衣更换。
裴珠的衣裳虽幸免于难,却拗不过她一番心意,也乖巧收下一条,收在匣子中,预备回家时带走。
正远眺檐角那对鸟雀时,不远处有两个丫鬟穿过垂花门,气喘吁吁奔了过来,高声喊着。
“裴四小姐,不好了,府上温夫人方才在偏厅里忽然昏厥了过去!”
“……眼下已急请了大夫诊治,咱们夫人派奴婢来请您速去东府……”
“什么!——”
顾不得多问,裴珠提了裙裾就急急冲下石阶。
莫不是冬日屋里人多炭盆烧得也旺,才熏得娘亲缺氧晕倒了?
还是今日宴席上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导致过敏了?
裴珠脑中猜测繁杂,心底阵阵忧虑。
当下也只得强自镇定,先向大姐姐房里的丫鬟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带着锦雀,随那两个报信的丫头快步往东府赶去。
只是雪地路滑,刚出昌园没几步,那来报信的丫头脚下一个踉跄,就结结实实摔倒在地,哀嚎不止,直叫着脚踝扭伤了,站不起来。
另一个丫鬟当即恳求道,“可否请裴四小姐身边的姐姐先留下,稍扶一扶奴婢这姐妹,容奴婢先引您回东院,不知能否……”
裴珠与锦雀对望一眼,锦雀当即道,“姑娘还是先随这位姐姐去,奴婢随后就到!太太安危要紧!”
“好!”
……
裴珠心头纷乱如麻,跟着这丫鬟往前快步走了好一会,忽而屈膝抱腿叫痛。
“哎呦,走得太快,腿脚生疼……不行,需得缓一缓……”
那丫鬟也急急过来。
“不如,奴婢扶着您……”
“好……”
好你个鬼啊!
——裴珠倏然抬步转身,提裙向来路方向狂奔。
方才一时心焦没注意,现在定睛一看,这丫鬟带她走的路,根本不是之前她从东府来的路!
更何况母亲身边跟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若她真出事,必然会是裴府下人亲自来向裴珠禀报。
怎会只派两个没见过的公府丫鬟来!
果然,眼见行迹败露,那丫鬟在身后厉声断喝。
“拦住她!”
话音未落,只见假山石后倏地闪出两个青衣小厮,张臂便朝她扑来。
——两相其害取其轻,裴珠再度掉头,朝敌方防守“薄弱”处冲去。
她一边心中怒吼,“零零玖你人呢!现在才是我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
零零玖瞬间上线,“启动紧急自救初级模式!提升宿主逃跑速度,闪避功能开启,闪避成功概率20%~40%——”
好……没用的功能啊……
但脚下似乎轻快许多,似乎又真有些作用!
转眼便将身后那哼哈二将又甩远了些。
不想那拦路的丫鬟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扬手朝她兜头泼来——
一阵细密的水帘,隐有诡谲香气,落到了她的脸上,刺骨冰寒。
很快,裴珠眼前逐渐天旋地转,晕晕沉沉……
看来这破闪避功能……没能成功……
她还是……中招了……
……
成国公府东府外院,正厅撷英堂,此刻冠盖云集,酒暖人喧。
厅内男客自然而然分作了数团。
在朝勋贵聚在一处,高谈朝局时政,距离他们最远处,一群游手好闲浪荡子正嬉笑喧闹,中间乌木镂雕屏风后靠窗处,则汇聚了些文士打扮的青年才俊,谈论时文。
廉府五爷与六爷现身进屋,身边多了位身着湖蓝锦袍的年轻公子,向四面介绍说是自江南入京赶考的蔺三公子。
廉五爷与六爷国子监生出身,年初已补了缺,相交友人多半是勋贵之家从文的公子们,此刻见主家引见,便个个拱手见礼,不多时便一同论起诗词文墨来。
那蔺三公子虽在京城名声不显,眼下却无论诗词酬和,或是即景对联,竟每每拔得头筹,引得众人不由心生钦佩。
座中便有人四下张望,大为可惜。
“不知望之兄上哪儿去了,往日这般场合,都是他独占鳌头!”
“……若他与蔺三公子联袂竞才,不知谁能更胜一筹?”
……
又有人大约是酒气上头,按捺不住冷嗤,“蔺三公子来得不巧,裴望之方才便道气闷出去了,想来是他那单薄身子,消受不起这公府佳宴吧……”
另一人笑眯眯上前,截断他的话头。
“李兄此言差矣,望之兄酒量甚浅,方才多饮了几杯公府佳酿,才暂去醒酒,此乃君子慎独之德,何来‘消受不起’一说?”
他伸手作势扇了扇风,“要我说,李兄你倒也应该效仿望之兄去醒醒酒才是,都醉得说胡话了……”
“孟玉濂你——”
那称做蔺三公子的青年心间一动,低声问身旁的廉五爷,“既姓裴,莫非也是威远伯府裴家的公子?”
廉五爷隐隐察觉这位贵人的心思,犹豫一瞬,便细禀道,“是……但也不是,此人曾是威远伯府行四的裴洲,裴望之,三年前被查出并非裴府血脉,由此被除宗出府,只是还允他保留裴姓罢了……”
只是他到底与裴洲还算有几分交情,向来信奉行事但留一线,莫欺少年穷,是以此番也递了帖子请他上门来为祖母贺寿。
因此又补充道,“他亦是昌原先生的关门弟子,南直隶应天府的解元,童试亦中了小三元,算来已经四元加身……”
昌原先生,三朝帝师,兴平七年致仕,门生遍至天下,文名享誉士林,他的关门弟子,实在不容小觑。
闻言,这位蔺三公子,也就是微服出访廉家的三皇子关晟,顿时忽略了此人被除宗诸事,只不由感慨,“……他若会试仍能高中头名,殿试上陛下定将亲点他为状元!”
——成全他六元及第的惊世文名!
毕竟,上一位史有记载的六元,还是前朝太宗年间,那正是文运昌隆的太平盛世。
父皇自然愿意效仿前朝,克绍箕裘。
关晟此番借机微服来公府,本就为暗察勋贵子弟中是否有可堪用之才,眼下见此人既是已致仕的帝师弟子,又无家族负累,又有高才文名,顿生出了招揽之心。
又念及他还有那样一位仙姿玉貌的姐妹……
他心下一动,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已有了决定。
——有什么,是能比姻亲更合适的笼络揽才之道呢?
……
成国公府崔老太君院外,石径积雪未消,两株老松覆着皑皑白雪,如披鹤氅。
“一别近十年,上次见你时,你我都还未生华发呢,如今膝下儿女都到了成家之年……”
成国公廉安世抚须长叹,只觉人生苦短,光阴如梭。
他这位近二十年里仅返京两次的老友闻铮,却浑不在意朗笑。
“那又如何,你能平定南疆,我能固守西北,纵马持枪血战沙场的苦,如今这些黄口小儿,有几个还吃得住?”
廉安世闻言纵声大笑,拍他肩头,“好好!咱们正当盛年呢!”
只是望着他那染了霜白的鬓角,声气却渐低了下来,“快进去吧……母亲她这几年来,时而清醒,时而只记得当年事,也不知见了你会如何……”
恰此时,院内有一位身着青缎比甲的嬷嬷悄步近前,低声禀道老夫人午间小睡已醒,二人遂整顿衣袍入内。
屋内暖香氤氲,临窗炕上靠坐着一位白发老妪,膝上披着墨绿绒毯,正合眼假寐,闻得脚步声,缓慢抬眼,那双已见苍老的眼睛先是茫然四顾,最终渐渐凝在闻铮身上——
“……铮儿?”
廉安世惊诧,“母亲竟还认得你……”
闻铮几步上前,俯身便跪在老太君膝前,喉咙哽咽,一双眼睛顿时红了,“义母,不孝子……回来看您来了……”
崔老太君反应迟缓,只慢慢抬起干瘦的手来,自他鬓角向下抚去,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嘴唇道。
“你怎么也……长白头发了?”
闻铮强忍泪意,“是……铮儿如今……老了……”
崔老太君又稍稍侧过头去,朝他身后着急看了几回,再忙问,“兰娘呢?”
“你怎地,不带她一起来?”
闻铮几欲张口,实在喉头嘶哑,“长姐她,她来不了了……”
老太君思索片刻,恍然道,“是了,兰娘已嫁去西北庆王府了……”
过了一会,她又追问,“那兰娘的孩子呢……”
闻铮牙关紧紧咬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竭力露出了一个笑,只是嘴角颤着,笑中带哭,不忍细观。
廉安世拭了拭湿润眼角,不由侧过了身去。
老太君如孩童般,得不到回答,便在堂下四处张望,忽而眼睛一亮,“那便是兰娘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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