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瞅着钱东家那张真诚恳切的老脸,古妍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呵呵笑着,“夸我不如加工钱。”
钱东家抱拳颔首的动作一滞,像个突然被点穴的财神爷。
财神点头一停,财运没法亨通。
“二位宴安。”
一道温和有礼的声音如暖光乍现,当即融化了古妍与钱东家之间的凝固空气,也让不间不界的二人同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钱东家:提钱伤感情ε=(??ο`*)))
古妍:古今领导一个样,一提加薪就便秘╭(╯^╰)╮
“郎君有礼。”
钱东家很快站起,向来者拱手行礼。
古妍跟随起身,双手交叠、??屈膝微俯。
“郎君是要买药,还是看诊?”钱东家微笑着问。
来者而立之年,着青衿、戴巾帻,一看就是读书人。
趁着钱东家与他攀谈之际,古妍用悄然观察了一下对方的气色,红润有光泽,眼仁明亮有神,看起来不便秘无痔疮,又是一个没法让自己在专业领域发光发热的人。
“我…我的后背疑似溃烂,之前请铃医看过,对方给我敷了药,愈合了一阵子,又烂了,我便换了个铃医,依旧是敷药,治标不治根。”
“现下,恐已成痈。”
那人皱着眉道出了自己的病情,如古妍所料,不是肛肠疾病,但对方提到“痈”,让她迟疑了几分。
当下,大家会把肿块、脓疮统一叫为“痈”,现代中医则把这个字代指恶性脓疮,西医解释得更加详细,指由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引起的多个临近毛囊的深部感染。
由此可见,对方说恐已成痈,指向性就比现代中西医的定义广泛,皮肤浅表脓肿、急性化脓性淋巴结炎等等,均有可能。
古妍努起了嘴,感觉对方的疾症多半比上一位家中老者的“老人味”更棘手。
不过来都来了,先瞧上一眼吧。
随即,她让男子走到案几后面,再让钱东家搬出屏风遮挡。
“需要我褪去衣衫吗?”男子面色泰然。
古妍颔首,抬手示意,“褪至腰间即可。”
钱东家摆好屏风后,转头来协助男子,古妍绕到其身后,待看清背上的脓包后,不太确定地呢喃道:“是…背疽吗?”
确实已溃烂脓肿,再仔细观察,会发现疮头如粟米,密密麻麻,且溃烂部位脓汁清稀。
“有发热疼痛感吗?”古妍问男子。
男子点头,已有两过两次看诊经验的他,讲述起来条理清晰,“始发之际,形平塌,根基漫肿,色晦暗,不甚疼痛,我便没放在心上。”
“一段时日过后,疼痛逐渐加剧,伴有全身发热,还口渴烦躁。”
“口渴烦躁?”古妍闻言,转到他前面,让他伸出舌头一看。
“舌红苔黄……”
古妍娥眉微蹙,又握住他的左手把脉。
脉管细如线,跳动快却无力,属细数脉,温热病邪入营血所致,再结合他背部的溃烂与脓疮,十之八九乃背疽。
所谓背疽,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急性蜂窝织炎关联,表现为背部皮肤溃烂、脓肿、发热等症状。
因其感染扩散迅速,常导致死亡,孟浩然、徐达等均因背疽去世。
本病多是外感风湿火毒,或过食膏粱厚味,使湿热火毒内蕴,造成内脏积热,气血凝滞,营卫不和,邪阻肌肤而发。
说得直白些,中医乃“热毒壅滞”或“气血瘀阻”所致,西医由细菌感染、局部皮肤损伤、免疫力下降等因素引起。
总而言之,古妍不太治得来。
“如何?”
钱东家见她迟迟不发话,不由催促了一下。
往常她可是只看一眼便滔滔不绝,今日为何蹙眉不语?
古妍搓了搓手,拉着钱东家走到一旁,对他小声耳语:“我得抱佛脚。”
“啊?”钱东家没听明白,“佛脚是何物?抱了就能治病?”
古妍又搓了搓手,“今日,只能先给他涂抹些清热解毒、消炎止痛的膏药,待收摊回去后,你用黄连、蒲公英等草药煎煮制成外敷药,让他明日过来为他外敷。”
“这便能治好?可他先前不是说,外敷没法彻底治愈吗?”钱东家凝眉道。
古妍坦言:“此疾顽固,且成因很多,若不幸成因乃细菌感染…就是毒性所致,便是针灸也难以根除。”
“那…让他另请高明?”钱东家迟疑问。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古妍摇头,“世上难事多,切莫轻言放弃。”
“越是难治的病,到手的诊金越高。”她特别强调。
这话钱东家爱听,“家里有一堆医书,今晚我来熬药,你来看书。”
古妍正有此意。
帮那人涂上清热止痛的膏药后,钱东家没收他的诊金,嘱咐他明日再来,说这病不是次把次便能治愈。
那人感激不尽。
但在古妍看来,钱东家已然深谙“猪养肥了才杀”的经营理念。
梆梆梆——
“下班铃”响起,古妍却不像平素那般轻身如燕,跟随钱东家回家的步伐略显沉重,连林檎拿在手上半天都没有啃。
因为她不认为能从钱东家收藏的那些医书里找出关于背疽的治法,不仅是当下,便是后来的朝代,对于这种病也只能缓解症状,没法解决细菌入血的问题,而现代医学则可通过抗生素和引流术来提高了治愈率。
没有抗生素,盲目采用刀具剔除坏死组织来排脓,极易造成二次感染。
她握林檎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直至指尖与掌心传来黏糊感,这才将那个林檎一口口吃掉。
先从医书里找找看吧,就算没有针对背疽的治法,或许可以从其他类似的疾病中找到突破口……
夜已深,曲巷闭户,唯闻犬吠。
然,钱家的东厨仍有微光,陶煎药灶文火摇曳,正溢出淡淡药香气。
钱东家还在熬制用于外敷的草药,守在灶前,呵欠连连。
古妍也没睡,向他要来了一盏行灯,再点燃屋里的铜灯,趴在几前,认真翻阅着木简书册,堪比高考前的抱佛脚。
如她所料,此时的医术不仅对背疽这种病毫无记录,连如何疗脓疮,也仅限于使用雄黄等具有解毒、杀虫、燥湿作用的矿物药来消肿。
除此外,有提及可通过针灸疗法刺激曲池穴、合谷穴等穴位来调节气血,从而起到缓解局部肿痛的作用,此法适用于气血不畅引起的背疽,对细菌感染无用。
“如果是现代西医,清创排脓即可,根本不算什么棘手的疾病,可古人只懂消毒解毒,不懂灭菌。”
古妍执灯的那只手累了,放下行灯,揉了揉手腕,而后又揉了揉脖子。
揉着揉着,困意来袭,她不受控地趴到了几案上,头枕在厚厚的书册上沉沉睡去。
“哈呼……”
当钱东家将外敷的草药熬好时,已是疲累不已,他打着呵欠走出了东厨,途经古妍的房间时,隐约可见从窗户透出的火光,猜她多半还在翻开医书。
“这便是妍姬说的抱佛脚吧?”他喃喃自语。
“可佛脚到底是何物?明日问问她。”
行至东厢房门前,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了屋。
明日他要早起,将草药制成外敷药。
方法其实不难,碎捣熬好的草药,辅以水、醋、蜜等调制成糊状即可。
但这是个细活,得慢才行。
躺下后他就很快入睡了,还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小山似的大脚从天而降,吓得他连忙找地儿躲避。
就在他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时,忽见古妍不知从哪儿跑出,直奔那只大脚而去。
他想阻止她干傻事,却讶然发现,大脚没有踩扁她,反倒是她一跃而起后,将大脚抱住。
原来这就是抱佛脚。
佛脚即大脚。
“妍姬,你这是一宿没睡啊?”
他是被妻子的大嗓门给吵醒的,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妻子在说,古妍看了一整晚的医书,便让她赶紧补个觉,以耽搁午时出摊。
“这个老妇,就是不会说话,分明是关切之言,从她口中蹦出,竟成了刻薄之语。”
钱东家嗔笑了一句,就翻个身睡回笼觉了。
等他醒来洗漱完毕,去前厅用膳时,见古妍也在坐在那里,他展颜一笑,“妍姬,可有查到…哎嘛!”
蓦地瞅见古妍眼底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再配合她这身素衣,简直与女鬼无异。
钱妻见他被吓到了,幸灾乐祸,“你俩卖个药而已,作甚还研究起如何治病来了?又不是铃医。”
听到这话,古妍与钱东家心虚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对视,钱东家又吓了一跳,索性低下头用膳。
食不言,他自不必搭理钱妻。
不想,向来对药肆生意没兴趣的柳姬却幽幽开口:“不知如何治疗,又怎敢胡乱卖药?”
钱妻哑然,撇撇嘴,也拿起了筷子。
不多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细碎的咀嚼声。
午时开市,古妍打着呵欠跟随同样没精打采的钱东家前往集市。
路上,钱东家终于可以开口问古妍了:“妍姬,可有找到治疗那人后背痈的法子?”
“死马当成活马医。”古妍声如蚊蝇。
她底气不足,虽然从有限的医书上东拼西凑出了治疗办法,但只是纸上谈兵,而且是在对方的患处没有被细菌感染的前提下。
早知道有朝一日我会给人治疗背疽,当初就该在中医外科实习期间多出诊少摸鱼。
古妍叹了口气,可懊恼已无用,只能一边祈祷那人没被细菌感染,一边硬着头皮上了。
摆出招子,她便严阵以待,可等了许久,最先等来的却是昨日那名中年男子。
他搀扶着一位头发几乎全白的老者,缓慢走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二人尚未走近,钱东家便闻到了一股酸腐臭气。
“你闻见了?”他目不斜视地问身旁的古妍。
古妍点头,“你下回放屁的时候可以稍微挪下位置,对准另一边。”
钱东家一愣,老脸羞红,“我这屁不臭啊……”
古妍觑了他一眼,“你最近有些积食,少吃肉多食蔬菜瓜果。”
“你闻出来的?”钱东家赧颜问。
古妍淡然道:“你的屁味儿暴露出了你早膳吃的食物,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怎么消化,恐怕今早还未大便。”
钱东家的脸更红了。
我就不该问她的!
二人聊完,那对父子这才走到摊位前,向二人拱手行礼。
“这便是家君。”男子向二人介绍。
“快请坐!”钱东家起身示意。
古妍也站起来回了一个礼,等到这对父子皆在蒲团坐下,她才重新跪坐,请老者伸出左手一探。
脉位表浅,脉道细窄,按之柔软无力,重按时脉象好似消失……
古妍微微皱眉,又让老者伸出右手。
同样脉浮而细软,重按如棉絮漂浮。
濡脉无疑。
“老翁,麻烦伸出舌头让我看看。”
老者照做,他对古妍很是信任,并不因她女子的身份而心存介怀。
舌体胖大边有齿痕。
古妍进一步询问:“老翁,最近一段时日,你可有感觉头身困重、四肢酸沉?”
“是!浑身乏力,恐大限已至。”老者重重点头。
虽然话说得绝望,但神色坦然,对生死早已看开。
古妍摇摇头。
才60出头,放到现代,还能生孩子,但对当下的普通百姓而言,已是高龄,即便马上入土,亦能安息。
“老翁,你确实身患疾病,但并非不治之症。”
“那是何病?”老者既意外,又费解。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则面露惊喜,连钱东家也解颜而笑。
他觉得古妍没有判断错。
单论治疗疑难杂症,他比古妍逊色一大截,但看人气色他还是会的,眼前的老者比此刻的古妍还要红光满面,哪像将死之人。
想必身上的臭味应当是某种古怪的疾病所致。
他捋着山羊须,耐心等待古妍的下文。
古妍缓缓道来:“老翁,脾胃失调与湿气滞留你兼具,这便是造成你身体出现异味,总觉乏力的病因。”
“脾胃失调与湿气滞?”老翁明显没听懂。
古妍解释:“湿气滞留你就当成是外界的水气钻进了你的体内,你想想看啊,人的体内本就有水,血便是体内的水,如果外面的水钻进身体,又积累大量后,身体是不是沉甸甸的?”
“对对!”老者猛点头。
这个说法简单易懂,虽然不太专业。
“脾胃呢,乃人的‘后天之本’,帮我们消化吸收食物、转化营养、运化水湿,是维持生命活动的重要脏腑。就好比我们住的房子,若是漏风漏雨,住在里面的人岂不是浑身难受,还会生病?”古妍接着说道。
“你现下的问题,便是房子漏雨,造成内部积水了。”
“哦!原来如此。”老者一听即懂,“现下,我的房子还能修,还不至于没法住人,是吧?”
“正是!”古妍笑着点头。
“那要如何修…哦不?如何治?”男子再也按捺不住,抢话问道。
古妍说:“按时服药即可,同时,清淡饮食。”
规律作息这一条她就省略了,她就没见过作息不规律的古人。
“房子积水太多,便会发臭,对吧?”老人嗫嚅问道。
古妍正色颔首,“湿热熏蒸太久,异味自会由内而散。”
“多谢女郎!”老者连忙站起,向古妍鞠躬致谢。
开药收钱,送走父子俩后,钱东家看向古妍,有感而发:“把人的躯体比作房屋,许多疾病便迎刃而解了。”
“昨日那位郎君长出的痈,可否理解为木屋外墙遭到虫噬?”他一举反三。
古妍做起了眼保健操,“是这个理,但木质墙壁遭虫噬,只除虫,不防虫,仍是反反复复。”
“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帮他防虫。”
钱东家闻言转头,那位“痈”君正大步走来,看起来比昨日神清气爽。
“看来是不痛了,至少暂时不痛了。”
古妍也在观察对方的气色,“原来不是面色红润,而是颧骨发红。”
昨日为他把过脉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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