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富庶,出了江洲城往京城方向去的官道,修得宽阔平坦,黄文羽坐在马车里,倒也觉不出一丝颠簸。
这趟京城之行,除了车把式老焦,小厮桑黄和远志,还有负责路上安全的黄府管家寇伯之子寇勇。
寇勇之妻阿依,曾哺育过黄文羽,与他生母阿璃曾情同姊妹,比之旁人,黄文羽与寇勇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一些,所以,陈萱儿让寇勇随行,一路上保护儿子周全。
寇勇骑着一匹体型相对较小,毛色发亮、特别善走的黑色焉耆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
远志活泼好动,不喜沉闷,主动请缨坐在老焦旁边,一边看沿途风景,一边跟老焦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桑黄是黄文羽四个小厮里,心思最为细腻的,平素专门负责书房里的事务。
此时陪着黄文羽一同坐在马车里,负责端茶递水和点心,并为自家公子解闷。
桑黄悄悄打量着闭目养神的自家公子。
长长的睫毛静静地垂下,如白玉般温润清雅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波澜,静若处子一般。
目光再向下移,不断滑动的咽喉和起起伏伏的胸部,纤毫毕现地泄露了自家公子——并没有像外表那样平静!
“公子,你可要喝水?”桑黄小心试探。
黄文羽果然没睡着,闻言,缓缓睁开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凤眼,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黄文羽一句话戳透心事,桑黄赧然道:“小的昨天去天一道观,亲眼看着法师设坛作法,为姨......姨娘诵经,超度......”
黄文羽轻叹一声:“但愿璃姨娘的亡灵,早日得以超生!”
自从确认自己是姨娘所出,黄文羽在人前并无避忌,态度一如从前地坦然自若。
担心对自己视若己出的母亲忧心,黄文羽没有亲临道观和寺庙,参加为生身母亲祈福的法事,
而是让桑黄和远志,分别代表自己去了相距五、六里的天一道观和慈恩寺,请法师和僧侣做法事、念经,为母亲璃姨娘超度、祈福。
他自己也禀明了母亲,带着麦冬和石韦,去生身母亲璃姨娘坟前,亲自进行了祭拜。
算是对两人之间短暂的母子情缘,做了一个郑重的了结!
“公子,”桑黄好奇地问,“去京城,咱们为什么不走水路?”
黄文羽淡淡一笑:“走陆路,沿途可以看花看草看树看风景!”
皇宫御书房里。
康正帝姬松正坐在书案后的龙椅上看奏折,刚拿起大将军赵平从西北加急送来的奏折,还没看几眼,便听门外福保禀道:“启禀皇上,太后宫里派了人来,说是有急事奏报!”
“让人进来吧!”
门帘子一掀,进来的是太后宫里的老内侍福全。
福全在姬松小时候没少背过、抱过、哄过他,此时见了康正帝姬松,忙恭敬行礼,却被姬松温声阻止:“全公公,免礼吧!”
福全谢过,向姬松禀道:“禀皇上,太后现凤体不适,奴婢斗胆,恳请皇上移驾仁寿宫!”
康正帝姬松眉头紧蹙,忙问道:“可传御医去瞧过?”
昨晚上他陪母后一起用的晚膳,母后看上去还很康健,怎么一夜间就凤体欠安了?!
“不曾!”见皇上欲发怒,福全忙躬身解释,“是太后不许奴婢们去传御医!”
闻言,姬松忙放下手头的奏折,起身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仁寿宫寝殿里,太后正在对镜梳妆。
秀嬷嬷为太后脸上又扑了一层粉,端详了一下,觉得甚是满意,轻声问道:“这样好了吧?!”
太后对着铜镜仔细审视后,摇头道:“脸上颜色,看上去还不够憔悴,你再为哀家扑一层粉!”
秀嬷嬷只得依照太后的意思,又拿起了粉扑。
太后看出秀嬷嬷不赞同自己装病,笑着自嘲:“先帝在的时候,哀家都没跟后宫的女人斗过法,现在儿子继位做了皇帝,我这个做母亲的,反而开始跟自己儿子斗了!”
秀嬷嬷笑着劝慰:“太后这样做,也是为了咱们大彰国后继有人,皇上自小就孝顺,即便看破了您装病,也必然不会怪责!”
正说话间,只听寝殿外宫女高声禀道:“禀太后,皇上驾到!”
太后慌忙站起身,吩咐秀嬷嬷:“快,扶我去床榻上躺着!”
姬松一踏进太后寝殿,一眼就看见,秀嬷嬷正为掩在薄被下的母后脱鞋。
原来是装病啊!
到了此时,姬松大致也猜到了太后装病引他来的原因了!
但是身为人子,纵然知道太后是装病,却也不得不配合着把戏演下去,否则,很容易被不明就里的人诟病不孝。
姬松刻意放缓脚步,目光也移向别处,待秀嬷嬷放好太后的鞋子,才快步走上前。
“母后,”姬松关切地问道,“现在身体可好些,儿子叫福保去传御医过来!”
太后抬手止了儿子,神情恹恹道:“皇儿,哀家身体无大恙,只是心病而已!”
世人都道“心病难医”!
姬松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秀嬷嬷为姬松搬来一把圈椅,然后远远地退到了一旁。
姬松在椅子上坐下,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那......儿子立刻着人去大兴寺,请方丈古井法师前来,为母后讲经安神祈福!”
大兴寺距京城约十里地,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寺内僧侣众多。
寺内方丈古井法师,年逾八旬,俗家姓萧,六岁出家,五十岁上开悟。
世间传说,古井法师不但明心见性,还能隔空探物,更是能预知人的未来。
太后忙拉住儿子衣袖,不让他起身,把话挑明了说:“哀家昨晚梦见你皇祖母,一脸怒气地训斥哀家,说你至今未诞下一儿半女,都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不是!”
果然是为了这个!
姬松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儿子登基未久,边关异族侵扰还未平定,朝堂内的奸臣也亟待肃清,哪里还有心思搁在后宫女人身上。”
全是搪塞之言!
太后心里不免动气,驳斥儿子道:“如今的皇后,和贤、德二妃,可是你登基之前就娶了的!”那时候该没有国事缠身吧!
见儿子垂眸不语,太后硬是挤了几滴眼泪,拿起枕边的帕子掩住脸面,哭泣道:“姬家的列祖列祖啊,是臣媳不孝,臣媳无能......”
一哭二闹三上吊!
姬松心里不禁哀叹,出身名门,一向温婉贤淑、端庄大气,母仪天下的母后,怎么一夕之间,竟变得与民间的泼辣俗妇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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