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口镇的风更冷了些。
县衙前,马已牵出,县令涨红着脸跟在温麟趾身后。
温麟趾语气翻身上马,语气压得很低:“记住一句话,今日去矿上,并非压人,而是救人。”他顿了顿,目光收敛:“别张扬,你就当自己是被登州府衙拎去骂了。”
县令连连点头,嘴里答应得很快。他心里清楚,这般以商队身份出行,定然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再听这话,便打定主意不会提“御史”二字。
他也并非没想过要不要通报给上面的“大人”,但天高皇帝远,自己又是个芝麻绿豆官,如今御史就在眼前,总得先保住当前的命再说。
他跟着温麟趾一起上马,几个衙役只好跟在后面小跑。
马蹄踏在石板上,把一地的灰尘碾开,朝矿场的方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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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口镇,医馆。
灯火把屋子熏得发黄,药材的馨香此刻并不能安抚人心,反倒压得人心头发慌。
赵三躺在床上,胸口起伏浅得可怜,好像那口气随时会断掉。
杜掌柜坐在床边,手里攥着账本,却一页都没有翻开,只是无意识地用指节去抠那条磨损的册脊。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咚咚”两声敲门响。
他猛地一抖,连忙上去开门。
门一推开,冷风带着煤灰味钻进来,几道人影挤在门口。
最前头的事个胡子发灰的老矿工,其实也很难分辨清楚他胡子的底色,因为他整个人都是灰呛呛的,只有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是炉灰里的未灭的火星。
“我们,想借个人。”
杜掌柜后退几步,下意识挡在床前:“借谁?”
老矿工看了一眼床上:“赵三。”他低了下头:“把他抬回矿门口。”
屋子里很安静,灯芯爆了一丝油花,发出轻微的爆破音。
“抬回去?”杜掌柜摇头:“这一路颠簸,他这一口气怕是撑不住。”
站在门口的矿工们都低着头,有人悄悄抹了一把脸。
老矿工的声音像是在矿场里磨砺了很久,被铁、被灰调塑成了现在的沙哑,他一字一顿:“他撑不来几日。要是死在这里,是他自己命薄。可要是死在矿门口……”他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杜掌柜,眼神有力:“那就是那口矿在要他的命!”
他吸了口气:“当初把他带去干活的是我,我最快,说那边好歹有口饭吃。他娘托付的时候,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现在总得有个交代。”
门外那些矿工一声不吭地站着,肩膀绷紧。
他们知道,真把人抬回去的后果是什么。但他们如今也想,如果不抬,自己这辈子大概都要在黑暗里弯着腰。
像那个人说的,那个和他们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的人说的,赵三是一点火星子,只要能着起来,就能点燃这个矿洞。
杜掌柜不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些人和矿场管事的不同,但李成圭出门时是有交代的。
他喉咙发紧,掌心都是汗。
这已经不是救一个人给一点赔偿的事情了。
老矿工低声道:“你放心,抬出去,我们来。他死在路上,也是我们担着。”
杜掌柜终于开口:“我给他整理整理。”
他细细帮赵三把衣襟理好,又把布子给他盖上。“赵三啊赵三,”他小声念叨:“你们命苦,但又倔,就照他们说的,倔到底吧。”
布子盖好,老矿工上前,双手从底下托起一头,另外几个矿工默不作声地围上来。
“借路。”老矿工说。
杜掌柜侧身让开,在他们即将走出门时,低声说了一句:“路不好走,你们慢些。”
“嗯。”
矿门口的风,从来都是硬邦邦的。那口黑洞洞的矿井像打开的嘴,吞进去的是人,什么时候吐出来,吐什么出来,全看运气。
赵三被平平整整地放在矿门前,头朝外,没人擦拭他,如今脸上完全褪去血色,更像一个僵硬的人偶。
老矿工跪在他头边,额头已经磕破了皮,血混着灰,糊成一片红泥。
围着的矿工越来越多,问询的也越来越多,便像一场不知名的葬礼,引来同路人的悼念。
“把人抬走!”矿上管事终于挤了过来,嗓门拔得很高:“这里是矿门,不许堵!”
他身后站着几个打手,手里拎着木棍和铁钩,摆出架势。
若是放在以往,若是放在一个人身上,这是无力承担的。但此时此刻——
“抬走?!”老矿工抬头,声音嘶哑:“抬回哪儿?抬进矿里埋了?”
“他配进矿吗?!”管事冷笑一声。
老矿工点点头:“现在不配了。他一辈子都搭在这矿上,我要求结钱,他人没了,家里还有亲人,按照之前说的,扣了食宿银子。”
管事“哈”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你们这是要闹事儿?”
人群中传来低哑的声音:“他在矿里伤的,在矿里死的,人不能白死。”
“就是!”有人附和:“一条命搭进去了,却连个明白都见不着!”
有人开头,情绪就再也压不住了。原本低着头的人开始抬头,原本只敢在心里骂一句的人开始往前走,原本有疑惑的人也不再需要虚假的答案。
管事心里发慌,他看得出来,这些人是要闹事儿,可真要动手,他又难保能对这么多人。
他开口安抚道:“账什么的明个儿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账房先生不休息的?赵三没了,之前说好的银子也一定会给他的亲人,之前不都是这么处理的吗?”
听他这么说,人群中有人开始退步,为了一个人闹,不值当。
就在这时,远处的坡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人群下意识一阵骚动,有人往里缩,有人朝声音的方向张望。
两匹马从山道下来,为首那人穿着普通青衫,身姿笔直,气质很冷。在他身后的马背上是县令,以及后面奔跑的衙役。
“县令来了?”有人低声嘟囔一句。
“报官倒挺快。”
“县令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和矿里一起的。”
管事的一见县令,立刻笑嘻嘻走上去,拱手道:“大人。”
县令偷看了温麟趾一眼,又看着矿场门口这幅模样,心里大叫不好,如果单单救人也就罢了。人放出来,赔个不是,还能糊弄过去。可如今……
他清了清嗓子:“这是怎么了?”
“今日矿上有个矿工,名为赵三,背矿的时候摔了,人没了,他们在替他难受呢。想要银子回去给赵三的亲人,这不是天色晚了,我和他们说账房休息了,正在劝呢,可他们却不听,非要现在。还请大人给个明断。”他说着说着,抬头看见温麟趾,心里警钟敲响,但究竟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陆居平站在人群偏后,冷声说道:“赵三倒下的时候,县衙可没来人,如今矿口站了人,他倒来得快,还带了衙役,能是什么好心?”
“对,听他们说,每次都听,听到最后有什么?”有人附和。
辛圭在小黑屋里,紧紧看着门外的方向。
情绪场里,突然多出来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不是矿工的火,也不是管事的冰冷贪欲,而是一片极深、极静的水,压在翻涌的灰雾之上。
水没有去浇灭火,而是把火逼得更为集中。
她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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