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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大学毕业二十年,林叙回海城交大参加了二十周年同学会。
那时候他已经去过铁路高中的校庆，不过林叙对铁路高中的印象并不深，毕竟他读铁路高中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高中同学他倒是模模糊糊还有印象,然而他读书的那一届，回去参加校庆的只有他一个而已，见不到人，林叙自然没有办法加深印象。
船舶系则不同，这是他开启自己第二段人生后所读的梦想的大学和院系。
大学所学到的知识，师长们的谆谆教诲,林叙至今都记忆深刻。
他一直没有脱离造船这个行业,南江厂和交大船舶系之间依旧有频繁往来，林叙因为工作忙，没法经常回学校，但在他们那一届里，他算是离海城最近的一位了。
“你离那么近，还不经常回去看看，上次我回学校的时候，老师们都和我抱怨了。”电话里，卫强和林叙开玩笑道。
这次同学会就是卫强召集的,他对于这类事情一向上心,比林叙做得好多了。
在旁人看来,卫强属于很圆滑的那类人，但在林叙看来，卫强只是比旁人更体面罢了,一般人觉得麻烦的事,他愿意去做,并且愿意为此花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有人觉得他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或是便宜，可林叙清楚，所谓的好处和便宜根本就没有。
在大连厂，卫强也是靠真本事吃饭的。
他读书的时候是班长，年纪又比其他人大一圈，同学里有林叙这种忙于工作什么都不做的，还有那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还有一些同学，他们不介意参加活动，但他们不乐意成为那个召集人，麻烦事得由旁人来做才好。
总而言之，召集着实是个麻烦活儿。
不过卫强一打电话过来，林叙就答应了。
“你当然得第一时间响应了，咱们是什么关系？”卫强道，“按理说，你人就在海城，这个活儿该你来干的。”
林叙连忙道歉认错，并表示，有需要他出钱的地方，他绝对不会推辞。
卫强也清楚林叙有多忙，他自己就在船厂里干，到了他们毕业二十年这时候，船舶行业的形势远非二十年前可比，各家船厂都忙得热火朝天，和国内的竞争对手争，再和国外的对手争。
为
了推动船舶行业的发展，华国也出台了一个接一个政策，这二十年间，各家船厂和研究所、和高校的合作更加密切，林叙作为南江厂的领导者之一，肩负的不仅是某个单一的造船项目，还有一系列重任。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卫强相当担心林叙在项目上抽不出身。
好在对方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觉得林叙这人挺好的，毕业之后还和读大学的时候一个脾气，对谁都一样，满脑子都是造船，走的是纯技术的路线。
不过林叙的运气也算不错，一路走来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当召集人的麻烦之处在于，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愿意去叙同学情的。
林叙属于很好打交道的性格了，电话一接就答应了，没有扭扭捏捏提自己多么忙，手头有多少任务等着完成，卫强不想说某几位同学的坏话，但有些人确实是这样。
不敢说不来，不来的话，必然会成为其他人在饭桌上谈论的对象，或者还会叫人觉得他傲慢（在卫强看来确实是如此）。
可又不直截了当说来，只说自己工作忙，形势所迫不能离开，可一旦卫强问“那就是来不了了”，对方又断然否定。
卫强只能在林叙面前吐槽两句，好歹他和林叙更熟一些：“好歹给个准话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
林叙愕然道：“架子这么大？”
卫强：“……那是因为你没见到架子更大的，这活儿就该你来干才对！”
“我请你吃饭！”
“你们厂门口的小饭馆可不行，我吃过好几家了，要吃就吃海城的大饭店，不吃穷你，都对不起我现在受的委屈。”
“没问题！”
从卫强的角度看，这种迂回于拒绝与不拒绝之间的还没那么麻烦，最麻烦的是那种电话打过去是秘书接的，秘书接了之后承诺会回电话，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回，卫强都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结果再打过去还是秘书接的。
卫强这边估计对方是不想来，结果他刚表露出这种想法，对方不知从什么渠道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开始说卫强的不是，说卫强没和他联系上，就曲解了他的意思。
卫强：“……我管他去死！”
隔着电话
，林叙也仿佛能看到卫强默默竖起的中指。
他只是为人比较热心罢了，难道是他想当这个召集人吗？
无非是觉得大家这群同学多年不见，都毕业二十年了，出来见见面、叙个旧也挺好。
“他们是混得太好了，觉得我要去占他们便宜吗？”卫强反思了一下，“我也没混得多差吧？”
他们系里的同学分散于全国各地，除了前些年出国的那几位，能联系的卫强都尽量去联系了。
林叙也没想到开个同学会能有这么多麻烦，他不由多安慰了卫强好几句。
“我没有受伤害。”卫强感叹道，“我就是觉得，大家都是同学，有必要这样吗？而且咱们都不是年轻人了，该摆的架子，在别人面前摆不行吗？”
林叙道：“可能有人就是习惯这样吧。”
“也是因为咱们在船厂干惯了，平时接触的都是性子直的人。”
造船重细节，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事关安全，就没有什么事能被敷衍，更不会出现那种一件事半天没有回应的情况。
因为造船的进度和合同的要求不会给他们留太多决断的时间。
好在卫强是个乐天的人，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影响，他也想得开，不管那人表现得多么为难纠结，从本质上说，对方就不是特别想来。
既然人家都不想来了，他强求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和林叙，和华洋他们这些学生时代关系好的同学玩一玩，虽然现在大家都能通过电话联系了，可真正见一次面，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高考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那自然地，四年的大学生活也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仅从老师身上学到了许多，也从同一届的、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
和他们读大学那时候相比，交大也大变样了，增加了新的校区，船舶系的设备也更先进了，其中有不少设备都是国际上最先进的。
“学校看起来漂亮了很多。”
林叙读书的时候和卫强、华洋和王宁琦关系不错，这次出来参加同学会，他还是和这几个人混在一起。
他们同一届毕业的学生，虽非人人都留在船舶系统，但各自发展都
很不错，有进了海外的大船企的，也有在高校当老师的，也有走上了行政岗位的。
虽说召集的时候有种种不愉快，可终于能见面了，卫强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他和林叙见面的次数不算少，和华洋在毕业后见过一次，至于王宁琦——对方在船级社工作，去大连厂的次数倒不算少，但不知为什么，每次他去大连厂，卫强总被领导安排其他工作，两人一次接一次地错过。
“我俩难道中了什么不能见面的咒语？”卫强指着自己，疑惑道。
林叙和华洋默默后退了一步。
“你们俩什么意思？”
“怕等会就有一道雷劈下来。”华洋一根手指指着天空，林叙赶紧把他的手拍下来，“别，等会太灵验了就糟了。”
卫强：“……”
林叙这人，讨厌就讨厌在这种地方。
卫强看着没了阴影，不过林叙明白，对方心里未必有多舒服，毕竟读大学的时候，他们系里的同学彼此相处都很愉快，而进了社会之后，每个人的地位和财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理念自然就不同了。
他们的理想在造船上，不管是升职还是加薪，都是造船这件事的衍生品，但旁人的想法未必和他们相同。
工作之后，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太多了。
虽说他们生活的大半区域都在船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不和外界接触。
不过，他们过着有自己信念的生活，自己觉得满足就足够了。
“冷静点。”华洋道，“咱们都到这个年纪了，人生都走完了一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不是还剩一半吗？”
“整体愉快就行了，有点小瑕疵也无所谓。”
林叙好歹是南江厂的总工，再往上走就能去船舶总公司了，他自己没有离开南江厂的想法，但旁人不这么认为，总觉得林叙能再进一步。
所以那位由秘书接听电话的同学，难得地对林叙态度和婉，和对其他同学完全不同。
林叙：“……”
而到了老师面前，对方又是一副热切的面孔，合影时必须站在中间……幸亏现在还没有发展出修图软件，否则林叙毫不意外对方会要求下属给自己修图。
……
他们毕业太久了，到了这时候，教过他们的老师都已经退休了，系里大半都是陌生面孔，不过老师们人虽然退休了，研究却没有完全中断，依然有不少老师在做材料、舾装方面的研究。
而因为目前国内LNG船的建造逐步走上了正轨，在船舶系内部，就有老师专门做和LNG船相关的研究，还有老师开始学习豪华游轮的内饰。
“这些都是和我们国家船舶行业发展息息相关的内容，我们虽然都是理论派，却不能一直关上门来搞理论，至少也得做些能运用于实际的研究吧？”
老师的目光扫过林叙，再扫过卫强几人：“学生们都这么努力了，我们一直落后也不行吧？”
老师们年纪都大了，声音也不如之前高，都闷闷的，不过只是简单几句话，却让他们回想起了还在读书那时候。
过了二十多年，即便是林叙他们这批依然坚守在船厂的，信念感都不如读书的时候那么深刻了。
那时候船舶行业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才能毫无顾忌地往前冲，而现在，他们在公开场合提“为梦想造船”这种话，都会有人觉得可笑。
就好像他们是一直在象牙塔里被保护的那群人，完全体会不到现实的残酷。
可再见到老师们，他们发现，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老师们的想法都没有动摇过。
他们一直不在造船一线，甚至已经多年没有承担教学任务，船舶系招收的新老师越来越多，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既然已经退休了，就该安安静静享受自己的晚年时光。
但他们并没有。
甚至他们这些学生日常所做的工作，老师们都在默默关注着，哪怕彼此间很少联系。
“你们毕竟是恢复高考之后我们教的第一批学生，你们往那儿一站，我们哪个不认识？”
林叙他们做出了成绩，老师们也为他们觉得骄傲，毕竟……这意味着他们的教育得到了好的结果。
虽说学校只是起步，个人发展靠的是学生个人，但林叙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林叙几人也觉得深受触动。
他们现在正值壮年，也算是干着相对重要的岗位，不过到这个时候，他们其实没有思考过自己退休之后要做什么，更不确
定自己退休之后会做到老师们那一步。
但此刻，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前行的目标。
或许也不用思考太多。
不管船舶行业会发展成什么样，不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在一开始，他们最纯粹的目标只是为国造船罢了。
这场同学会，也不全是叙旧和吃喝玩乐，有人在炫耀自己的权力和财富，可他们还是被上了新的一课。
“咱们读书的时候想的东西其实很简单。”王宁琦道。
“现在也没有特别复杂吧？”卫强反问他，“只是平时接触像几位老师这样的人的机会太少了，久而久之，我们就会觉得，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人存在了。”
事实上，见老师们这一面，他们也不全讨论的是理论或者行业发展之类的内容，老师们也清楚，大家难得聚一次，总聊这些就显得太无趣了。
而且船舶业的发展实在太快，即使林叙卫强他们这些处于造船业最前沿的学生，他们也无法判定造船行业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努力跟上步伐，让自身的目光更敏锐些，让自己的技术更精湛些，这样才能在飞速发展的行业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老师们的身体都不算太好。
陈明峰这次甚至都没有露面，他的身体最差，年纪也大，这次办同学会，他本来想出来的，却因为身体原因被家里人拦住了。
而教他们其他科目的老师们，一个个都露出了老态。
林叙他们既感慨老师们，也感慨自身，因为他们也步入了中年，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从林叙自己的角度看，毕业之后的这些年，他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想造的船造了，想参与的项目参与了，他一直在享受造船这个过程，南江厂也为他提供了足够大的、供他发挥的场地。
从进入大学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没有遗憾，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虽然没有像老师们那样坚持一生热爱自己的职业、热爱自己的学生，但因为他的人生还有几十年，等到那时候，林叙觉得，自己去做总结的话，应该也会说出“无怨无悔”之类的话。
他未必会成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但他走在成为了不起的人的路上。
……
难得见面，几人当然
会聊一聊自己的日常。
华洋读完研究生才去教书，据他说，现在的学生懂的东西太多，思想上没有他们那时候单纯，教学的内容虽然丰富了一些，但他总觉得，学生没有他们那时候认真。
“你不是在自吹自擂吧？”
“你这么夸我们，我们当然觉得高兴，但是你也得对学生好一点啊。”
华洋叹了口气：“像咱们那时候，成绩好的，像林叙这样的，还是态度很端正一直在学吧？谁拿奖学金，那都是大家彼此间很服气的，没有人会为此提出意见，现在就不一样了，奖学金争得比较厉害，加上又不是纯看学习，所以一直都有矛盾在。”
“老师的心态也和以前不一样。”华洋道，“好在我带的学生少，遇上的麻烦也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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