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两人继续上路,在山洞中前行。
一路上沈忆寒心情颇为复杂,一忽想:“我如今对阿燃动了这样的心思,绝不能被他发现了,否则往后岂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
一忽又想:“其实我也未必就是真的想与阿燃怎么样……兴许只是因为那种事……有旁人帮自己,就是比自己来要舒服一些的,何况阿燃的手还那样好看……也是……‘天下第一剑’的手,自然是当世最灵巧的一双手……
想及此处,忽然一惊,心里顿时又羞又愧,暗道:“沈忆寒啊沈忆寒,你满脑袋都在想些什么?人家是不忍心见你真元逆行,修为溃散,无奈之下,才出手相助,你竟然如此在心中亵渎友人,当真是不要脸得很。
将自己唾弃谴责了一通后,他也不敢再去联想云燃的手如何了。
只边走边默背了一路《坐忘》的曲谱,当身边的云燃不存在一般,才好容易将心潮压平了些。
两人没走多久,前方又出现了两条岔道,熟悉的味道自岔道中弥漫而出,竟然又是那虫兽喷出红烟的气味。
沈、云二人对视一眼,当即选了一条岔道进入。
未走几步,这岔道山穴中愈发开阔起来,只是接下来看见的,却让两人都不由得一愣。
只见山穴中足有二三十人,这些人中,有的沈忆寒见过、有的没有见过。
其中竟有那天通剑主与其子卢榕,还有数位身着水色裙裳的女子,沈忆寒认出她们衣着,正是那位碧霞剑主座下徒儿,还有另外十数个弟子,却都不认得。
这二三十人虽在山穴中,却明显都神智不清,有的拔出兵刃互相攻击,身上已受了伤也不停止;有的神痴目愣,喃喃自语;更有的抱在一起,不论男女,竟然旁若无人的行秽
乱之事……
连那天通剑主,也目光痴傻呆愣,手里抓着一块不知从谁身上扯下来的碎衣裳,正一会哭一会笑的喃喃自语。
二人抬头一看,果然山穴顶部,足有密密麻麻七八个虫巢附着,所喷出的红烟已在洞中浓稠似雾,沈忆寒虽早有防备,封闭了嗅觉,一时竟也觉得仍然隐约嗅到了那股甜香。
云燃反应极快,立刻双指点他眉心,沈忆寒感觉到一股灼热灵流涌入自己周身经脉,将什么东西从他手少阳三焦经一路逼了出去。
云燃这才传音道:“洞中幻雾太过浓稠,可依附身体发肤渗入,务须运转真元,时刻不停将其逼出,否则便会堕入幻境。
沈忆寒点了点头,也暗自心惊,他虽早有
准备,尚且险些着了道,这虫兽吐出的幻雾着实厉害,若是猝不及防间,被幻雾侵蚀,的确连天通剑主这样境界的修士,都抵挡不住。
沈忆寒见那“鹿茸”不知怎的,抱了一个碧霞剑主座下女弟子,欲行非礼之事,那女弟子还懵然不觉,不知陷入了怎样的幻境中。
沈忆寒对那位碧霞剑主颇有好感,不愿见她徒儿受辱,一手放在鸾鸳笛身上,看了云燃一眼,云燃领会他的意思,稍稍颔首,道:“无妨,自有法子解释。”
沈忆寒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凑了鸾鸳到嘴边,呜呜的吹奏起来,曲调正是《坐忘》。
说来也巧,方才他一路上在心中默吟此曲,居然就立刻用上了。
沈忆寒将灵力注入到曲调中,他与燕子徐不同,一则修为远甚徒儿,二则已习此曲多年,对其中精要之处的理解,细到毫厘,远非徒儿可比,故所奏的虽是同一支曲子,效力却强得多。
曲音这么一响,山穴中不少弟子都渐渐自幻境中惊醒过来。
唯有天通剑主,仍是陷在幻境中,不得挣脱。
被卢榕抱住的女弟子恢复神智,察觉发生了什么,一把将他推开,反手便甩了他一耳光,又羞又怒道:“你做什么?”
卢榕也是刚自幻境中清醒,还未察觉发生了什么,先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他本能的当场就想发作,却见那女子穿着碧霞峰女弟子的裙裳,想起自己父亲见了碧霞剑主那娘们尚且不敌,是以虽然恼怒,仍未敢立刻还手。
转目正想寻找他爹,却忽然看见父亲果然在自己身前,只是背对着他,卢榕心下一喜,绕上前去,却惊得叫出声来,道:“爹,您怎么了?”
沈忆寒与云燃上前一看,只见天通剑主仍在痴痴傻笑,眼耳口鼻几窍中,却流出血来,模样甚是可怖,任由卢榕如何呼唤,仍是不醒。
卢榕一时也顾不得先前和云燃的过节了,急道:“云……云师叔,我爹这是怎么了?您快想想办法呀!”
云燃两指凝聚灵力,送入天通剑主眉心,众人皆都屏息凝气,不敢出声搅扰。
半晌,云燃收回了手,微微摇头道:“他在幻境之中沉沦,走火入魔,轻易唤醒不得。”
卢榕自打生下来,因父亲溺爱庇护,在天通峰上可说是颐指气使,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就是出了天通峰,昆吾剑派之中,人人也都要给他爹爹几分面子,他一向只觉得父亲修为高深,哪曾见过他这般可怖的模样?
一时急了起来,想起自己等人方才是被云燃身边
那乐修奏曲唤醒的也顾不得去计较他身份急道:“敢问这位前辈可有什么办法唤醒我爹爹么?”
沈忆寒见他变脸甚快半点不见之前的嚣张气焰心下颇觉诧异倒没和这么个小辈计较思忖了片刻道:“是有个法子不过……”
话未说完那头天通剑主“噗”的喷出一口血来直把正在他面前的卢榕给喷了一脸卢榕吓得不轻一时去擦脸上被父亲喷出的血迹一时又拉着父亲急问:“爹爹爹爹?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转目焦急道:“请前辈快快施救吧!”
沈忆寒心中并不喜欢这父子二人毕竟当年欲夺梅叔慈恩剑传承之事天通剑主虽不是主谋亦属从犯。
但这些年来云燃都没说什么也没再和他们计较沈忆寒便知他早不将这些旧怨放在心上了。
既然云燃都已放下自己也不欲再和他们计较故而卢榕眼下求他他还是出手相帮了。
到了天通剑主、云燃这个境界轻易不会走火入魔可一旦走火入魔的确也是非同小可的凶险天通剑主不知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沈忆寒思来想去唯有一首古曲或可救他但这首古曲……说来不算十分清正的曲子
当下无其他法子可使也只得一试。
沈忆寒道:“劳烦诸位先避耳不听。”
方才沈忆寒、云燃与卢榕所说之话洞中诸弟子醒来后都已听见知道是云真人与这位乐修前辈救下自己纷纷围拢过来见他要救天通剑主自然都是点头答应。
沈忆寒这才手执鸾鸳略一凝神闭目吹奏起来。
这次他所奏之曲刚吹奏了数句天通剑主原本呆傻痴笑的表情就凝固住了他瞳孔微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忽然又“噗”的喷出了一口血这次却比上次喷的更厉害卢榕看的肝胆欲裂上去抱着他道:“爹你怎么了爹?!”
转头怒视沈忆寒道:“我爹怎么了?你吹的什么曲子?”
沈忆寒放下鸾鸳道:“你急什么?你再看看?”
卢榕一愣转回头去果然见他爹虽然又喷了一口血脸上那种呆傻的表情却不见了微微阖着眼眼睑颤了颤他立刻轻声唤了一声爹爹天通剑主这才闷哼一声睁开眼缓缓醒转。
他醒了先看见满脸是血的儿子道:“榕儿……你怎得这副模样……是谁欺负你?”
卢榕喜极道:“没人欺负我
爹爹醒了就好您身上可还好吗?”
天通剑主这才察觉到自己体内灵气混乱真元已在逆行的边缘捂住胸口闷哼一声渐渐想起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云燃又看了一眼沈忆寒虽没说话那眼神沈忆寒却看懂了:
约莫是在说怎么可能是他们救下的他?
沈忆寒没兴趣和他计较见他醒转便转头看向云燃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虫巢先去除。”
云燃颔首。
两人便如同先前一样沈忆寒用鸳剑剥落洞顶的虫巢云燃再以剑芒一一杀灭虫巢中爬出的虫兽配合十分默契不过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七八个虫巢就此都被解决。
洞中终于不再有虫兽喷出红烟沈忆寒自乾坤袋中取了一个葫芦模样的法器来取下葫芦嘴塞顿时满山洞中幻雾如长鲸吞水般被那葫芦吸入众弟子顿觉空气终于清明精神都为之一震。
方才那名在幻境中险些被卢榕非礼的碧霞峰女弟子面色感激盈盈一拜道:“多谢云真人、多谢这位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沈忆寒见她修为不过炼气后期尚且不曾筑基自然也就不得驻颜之术那她的样貌便是真实年纪了。
这小姑娘杏眼桃腮一双眼忽闪忽闪似小鹿一般十分水灵瞧着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沈忆寒不由对她语气温软了许多笑道:“姑娘不必客气
小姑娘身旁另一名碧霞峰的女弟子听了面色一怔似乎想起什么惊讶道:“您姓沈……前辈这般精于音律又姓沈……听闻数日前妙音宗沈宗主前来我派拜访莫非尊驾便是那位玉……”
话未说完被旁边师妹用胳膊肘在背后猛地拐了拐这才发觉失言赶忙红着脸闭了嘴。
沈忆寒在修界的确还算小有名气。
只是这名气与好友那“天下第一剑”、“无字剑尊”之类的厉害名头不大一样。
自他在琴鸥岛修行小成被外祖允许离岛游历后便在“修界十大美男子”又或者“女修票选最想和他结为道侣排行榜”之类的榜目上常年占有一席之地前些年甚至被北境魔修中某些好色之徒取了个花名叫“玉芙蓉”流传甚广。
这两个小姑娘明显听过他这诨名。
沈忆寒感觉到几个碧霞峰的女弟子都在偷瞄自己他虽早已习惯这种情况心下却不由有些惆怅——
若是外祖不曾坐化他老人家知道“玉芙蓉”这名字居然比“妙音宗宗主”的名头还要响亮些大约
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撵着他满院跑吧。
可惜可惜。
他老人家已坐化两三百年了。
方才那个小姑娘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她才刚张嘴话未出口云燃的声音已在沈忆寒身边响起道:“此处传承并非我派剑修所留内中颇多凶险你们师尊也入了秘境寻人只是找你们不到眼下尔等既已脱险且先与她报平安吧。”
几名女弟子得了云燃叮嘱都不敢轻怠俱十分恭敬道:“是弟子们知道了多谢云真人相救。”
语罢都去一边捣鼓传讯玉简了。
天通剑主打坐调息片刻面色终于好了些只是他在幻境中走火入魔内伤不轻印堂之间仍有一股黑气。
他与云燃、碧霞剑主一同进入传承分头行动救援门中弟子结果自己反倒陷入幻境需要旁人来救还在幻境中吃了大亏自觉大失面子是以虽然明知云燃将沈忆寒这个别派掌门带入传承于门规有违却并没多说什么自方才醒来后便缄默不言也未曾找茬。
卢榕见父亲面色好转道:“这传承既然不是我派剑主所留爹爹又已受伤不如咱们还是先回……”
天通剑主立刻疾声道:“不成!”
卢榕被他爹吓了一跳喏喏小声了些道:“可爹爹方才走火入魔内腑受了伤若不赶紧好好闭关疗伤……”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天通剑主恼怒道:“这么点伤有什么大不了?大惊小怪没出息的东西!”
卢榕好心关怀爹爹自觉十分孝顺却莫名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颇为委屈虽不知为何父亲不肯离开这处传承却也不敢再问。
沈忆寒道:“卢剑主令郎所言有理你身上的内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早些回去修养比较好以免留了心魔
天通剑主这才冷哼一声道:“沈宗主我念你入传承是登阳请来所为救人便不曾对你进入传承说什么你可别忘了此处终究是我昆吾剑派的地界本座是走是留与你何干?”
“天通身为昆吾十七峰剑主之一眼下这传承虚实不明众多我派弟子深陷其中生死不知本座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沈忆寒讪讪摸摸鼻子心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虽知道这老东西为的多半不是救人倒也懒得再劝他了。
待众弟子稍作歇息云燃又破开一道空间缝隙将身上受伤和想要出去的剑派弟子送出了传承留下天通剑主与卢榕、天通峰数名弟
子,另有几个未受伤、境界较高的,也愿主动留下来协助云真人救援同门。
一行人再次往洞穴深处走去,路上又遇到几波弟子陷于虫雾幻境,却都不似方才他们那处七八个虫巢一般夸张。
足足救了四五拨人离开传承,沈忆寒仍未见到师弟与贺兰庭两人,虽然知道有贺兰庭这个天道宠儿在,二人多半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却还是有些担心。
又在山道中往前走了一两个时辰,再未遇到困于幻境的昆吾剑派弟子,周遭地势渐变,不再是光秃秃、七岔八弯的洞穴,而似乎是到了一处山峰的内腹之中。
草木渐生,低处有地下河流的水声,仰头看去,洞顶岩石上攀附生长着不少藤蔓,还有树根盘结而下,有光从里头照下,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漂浮着。
此处却是个极为清幽之地。
卢榕忽然道:“诶,前面那是什么?雕得可是个人么?
众人往前一看,但见前方山穴中央地势稍高,四周流水环绕,中间的小坡上不知什么东西,晶莹剔透,在洞顶照下的光线中折射出斑斓的彩光,远望去都显得格外夺目,其形似人。
众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尊石像,石像不知是什么材质,似玉非玉,似琉璃非琉璃,足足几人高,竟然是以整块石料雕就,雕的是个女子。
这女子左手抱着一块长长的玉简,右手执一柄长剑,挽在身前,身上缓带轻纱,袍袖翩翩,如流风拂云,神态款款含笑,眉眼温柔妩媚,栩栩如生,当真是雕琢的巧夺天工。
修仙之人目力远胜常人,因此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众人却都看清那石像女子手持的两样东西,并非是石像的一部分,而的确是一玉简、一宝剑。
那玉简背面有字,写的是“无上剑典四个字,宝剑虽未铭刻有字,众人见到那柄剑,却都是目光极为震惊,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卢榕喃喃道:“那剑……那柄剑……怎么与我派的神剑昆吾……如此相像?昆吾不是早已被初代登阳剑主,折损在万年前灵墟之战中了么?
昆吾剑派,的确曾经拥有过一柄名为“昆吾的神剑。
此剑名为昆吾,足见得它对昆吾剑派的意义。
神剑昆吾,是万年前十七剑主,取北海海底寒玉髓、昆吾山上天外铁,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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