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乔装而行,必得洗尽面上脂粉。然而脂粉易去,余香难消。此间事物我虽说不上了然于胸,但也算有所涉猎,若是猜得不错,想必是西市胡商馆特供的海棠细蕊粉和白露丹若脂?”
“嚯,闻香尝脂,离亭好风雅。”赵青元倒也不扭捏,大方承认,“你说得不错。”但她眼珠一转,又有了新的说辞,“我与主人家日夜相伴,沾染些胭脂水粉的香气,又有什么稀奇呢?”
“自然。”姜离亭也不因她生硬的诡辩而气恼,只问道,“不知三娘这身衣物从何得来?与你不甚相配。”
“此话怎讲?”
“这衣服上只有皂角与桨粉的气味,确是平常,但内衬却散发幽香,显是精心熏过了的。我于此道不精,辨不出是哪几种香料,但隐约闻着似有桂花。桂花已败,反季而制,必用香膏,如何是寻常家仆的用度?”姜离亭顿了顿,补充道,“若因与主人亲近而沾染香气,何以外衣不沾,反沾里衣?”
“你的鼻子可真灵。”赵青元笑笑,说道,“说不准我家便以贩卖香料为生,你觉得稀奇,于我而言可不又是平常了?”
“正是。”姜离亭的性情足可谓极好,连这种浑说也能应下。只听她笑道,“方才听三娘行走时,腰间隐有物什琅珰作响,想来无非是金石玉器交击之音,只因笼在衣物之下,所以不甚清晰。是与不是?”
赵青元一愣,伸手在腰下一摸,果是如此。她借来常会的衣物,却不愿贴身穿着,便将自己的衣服套在里面,匆忙之中竟未取下腰间的饰品。
“你说来说去,不过是说我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世间女子哪个不是如此?”赵青元的好胜之心总是来得莫名,此时又起,“如此说来,我的身份便是世间女子?这也能算作猜中?”
姜离亭未反驳她,而是摸索着拉起了她的手,细细摩挲,说道:“指节与指腹有茧,该是握笔,这倒平常。”说着又向下摸去,道,“掌心与虎口有茧,可是拿剑?这样的人物,眼下上京城中——”
“如何?”赵青元追问。
“真不知上京城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离亭猜不出,已然输了。”姜离亭说罢,奉上一盏茶。
赵青元接过一饮而尽,便听得姜离亭一声轻笑,她问道:“是笑我坏了你的一盏好茶?”
“怎会?品茗就似品心,有人品出礼,有人品出意,有人只品个自在与随性。便是陆羽在世,也难评其中高下。”姜离亭笑道,“离亭妄言:这世上的繁文缛节,还是少一些为好。”
这话才算着了。赵青元对着她一笑,说道:“你说得对极了。”
两人此番才算真正投缘,挽着手聊了半天,直至街上传来两声短促的梆子声。
“二更天了!”赵青元一惊。
“正是。行将宵禁,三娘不妨在此宿下,院内便有干净的厢房。”姜离亭挽留道。
“我的……我的友人还在等我。”赵青元说着站起身来,道,“择日再来拜会!”说罢也不等姜离亭回答,径自离开了。
她惦挂赵紫霖,三两步便跑回了春娘的屋舍前,在门上敲了几下,却无人应,轻轻一推,那门未挂栓,自行打开了。她快步走入,未到内室,竟听到男子的声音。赵青元心中又惊又怒,一脚蹬翻了内室前的屏风,只见那春娘正和一肥硕男子在床上颠鸾倒凤。
三人同是一愣。
肥硕男子回过身来,惊道:“你是何人!”
他肚皮上白花花的肥肉都快要垂到腿根,赵青元看得心中作呕,只冲着春娘问道:“方才那人呢?”
春娘迅敏地从床上抓起被衾,将自己裹住,只露出半个脑袋,怯怯道:“她……她早走啦。”
赵青元一听,抬脚便走,但转念一想,又退了回来。“你,”她指了指那肥硕男子,说道,“穿上衣服,滚!”
那男子一番春事被她搅合,已然怒极。此刻见她如此无礼,便扬起拳头,不由分说地扑了上来。
赵青元一侧身躲过了,反身一脚踢在他后腰之上。男子挣扎着还未从地上爬起,赵青元已抢上前来,拽着他胸口的肥肉将他提起,在他脸上“啪啪啪啪”连打十几个耳光后,说道:“滚!”
肥硕男子不住哀嚎求饶,赵青元一放手,他便抱起衣物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
春娘此刻也趁着乱,穿戴得像样一些了。她抬起头偷偷去看赵青元,赵青元也目不转睛地瞪着她。说来也怪,这赵青元今日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无锦衣华服的托衬,但春娘就是怕她。
赵青元背过身去,伸手从里面衣物的绦带上解下一块玉来,放在案上,道:“你的损失,我赔给你,但你以后不可再做那种事了。听见了么!”
春娘只觉莫名,但又不敢不应,忙不迭说道:“听见了,听见了!”
赵青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刚迈出屋门,四周便乌泱泱围上了十几个人。她借着月色一打量,俱是些目光炯炯、身材挺拔的精壮汉子。
“惊扰了咱们栖凤楼的客人,这便要走了么?”说话的男子两肩高隆,脖颈短粗,一看便知是外练的高手。
“这便走了——”赵青元一笑,猛然叱道,“又如何!”话音一落,两脚蹬地,向上跃起,提膝向那男子胸口顶去。
那男子不闪不避,两手一交,并于胸口挡下一膝。他后退半步,变掌成爪,向赵青元擒来,二人斗作一团。
赵青元接连扫中他几拳,均如泥牛入海,不见其效。她将心一横,任那汉子擒住她的肩膀,抬手扣住他的手,全力向一侧翻倒,“咔啦”一声卸掉了他一条膀子。
“能走了么?”
那汉子疼得嘴角抽搐,冷汗直冒,对着手下颤声吩咐:“上!上!”
“住手!”
眼见着众人又要打将起来,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只见荆儿小跑着来到那受伤男子身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那男子诧异地点点头,忍着痛意对手下人使个眼色,一众人便离开了。
“你走吧。”荆儿走到赵青元面前,说道,“我家小姐带话给你:‘今日招待不周在先,失礼得罪在后。他日有缘,定当赔礼,请你勿怪’。”她说完两个腮帮子高高鼓起,显然这话并非本意。
赵青元心下一惭,却没显露,只道:“好,多谢她了。”
待走出栖凤楼,赵青元才一咧嘴,抬起手来揉了揉肩膀,低声骂道:“狗攮的!手劲儿倒是大。”
她惦挂着赵紫霖,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家中,推开她房门一看,这赵紫霖已躺在床上睡着了。
赵青元恨不能立刻将她提起来训斥一番,但看了看她恬静的睡颜,终是什么也没做,只重重哼了一声,便欲退出屋去。
不料赵紫霖睡眠清浅,睁了睁眼看清她后,笑道:“阿姊!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人?”
“我寻你半天,也没找到。”赵紫霖委屈地撇撇嘴,问道,“你去哪里啦?”
赵青元一滞,也不知怎样跟她解释自己与人品茗闲侃,将她忘了的事情。只对她摆摆手,说道:“你睡吧。”
“阿姊,来!”赵紫霖掀开自己的被衾,拍了拍一侧的床榻,说道,“快进来,我暖好了。”
赵青元一笑,方才还气得想要将她打上一顿,眼下却只觉她乖顺可人。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想来血脉之间的牵系便在于此了。
她除掉靴袜外衣钻了进来,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霖儿,你也与那春娘躺在一处了么?”
“什么躺在一处?”赵紫霖迷迷糊糊答道,她翻了个身,把手搭在赵青元身上,说,“我只和阿姊躺在一处。”
赵青元没提春娘与那肥硕汉子的事情,只道:“你若是喜欢春娘,便把她赎了,留在身边陪着你,也未尝不可。”
“当真?”赵紫霖来了精神,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赵青元,说道,“可我若每日都与春娘在一起,揽月姐姐会不会拈酸喝醋呢?”
“啊!阿姊!你怎的打我?”
三更的梆子不知敲了几遍,宵禁时刻已到,马车依然在街道上四平八稳地行着。再不长眼的更夫与卫兵,也不会拦下这驾四驾青盖顶的马车吧?这是皇室之舆。
律法之高明,在于它能约束大部分人,而律法之弊端,也在于此。“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之处,终究只是神往之地么?
齐芷走下马车,在公主府前站定,待婢女为她抻平裙摆后,才点头示意墙角站着的马脸男子上前说话,一如往常的端庄与持重。
那马脸男子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脸都冻得发青,他垂手走到齐芷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齐芷待他讲完,又点了点头,举步往公主府走去。
“殿下!”马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在她耳边加了一句。
“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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