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十六年的第一场秋雨,以一条鲜血淋漓的人命拉开序幕。
一个举子的命或许微如草芥,不值一提。但李融血溅公堂,弥留之际“有冤”二字,却引起轩然大波,一石惊起千层浪,那些还在旰食宵衣,踽踽独行的学子被猛然惊醒。
如果圣人书贤到不了庙堂之上,如果国法律令清不了是非冤屈,如果遵纪守法护不了妻儿子女,那他们酷暑严寒、挑灯夜读的日子就成了笑话。而百姓向朝廷上缴的每一厘税粮,最后也成了刺向他们自己的一把利刃。
何其不公!
翌日,皇城外汹涌澎湃的鼓声即便掺杂着雨声变得模糊不清,也依旧震颤在百官心上。
朝上气氛死寂,武朝开国快三十载,举子血溅公堂喊冤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武明帝昨夜受了凉,今日脸色极差。
御史台的人忐忑不安,石儒更是如履薄冰地跪于殿上,大气都不敢喘。
武明帝缓了咳嗽,道:“严卿。”
严正拜礼,道:“臣在。”
武明帝语气平静道:“将昨日那位举子的话,说于诸位爱卿听听。”
“是。”严正旋即复述道,“我李融,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上不能定国安邦,下不能护妻庇子。圣人书贤到不了庙堂之上,殿陛之臣辨不清是非黑白。社稷丘墟,詈夷为跖,百姓哀哉。”
越听底下有些大臣的头垂得越低,满堂鸦雀无声。
“听听,都听见了吗?”武明帝皮笑肉不笑道,“圣人书贤到不了庙堂之上,殿陛之臣辨不清是非黑白。好一个圣人书贤,好一个是非黑白,好啊,好得很啊!”
付拙低敛眉眼思索。此事发展到今日,棘手的已不是区区一个凶杀案,也不是此案定案便能万事大吉的了。观眼下局势,学子击鼓闹事,左右不过情绪上头,想要一个说法。可这说法怎么给,给多少就成了难题。俗话说法不责众,若是将这些学子全都抓起来下狱,恐会引起更大的动乱,而这恰恰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这些年武明帝已经很少杀人了,放在十年前,他们这些与此案有关联的大小官员都会难逃罪责。
无人敢出声,武明帝又将视线放在了跪着的石儒身上,冷哼一声,道:“石卿,秋来地寒,起来吧。”
石儒内裳早已被汗水濡湿,闻言拜谢:“谢皇上。”
武明帝话锋一转,道:“登闻鼓既响,此事就交由刑部负责。付卿。”
付拙拱手出列,道:“臣在。”
武明帝盯着他,道:“事关天下学子之心,朕给你三日时间,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付拙拜道:“臣,遵旨。”
大雨落了一夜也不见小,李砚书撑伞来到武霜寝宫外,正好碰见从寝宫里出来的钟嬷嬷。
钟嬷嬷见是李砚书,连忙向前接人,行礼道:“这般大的雨,县主怎地一个人就来了?身边伺候的人呢,待奴婢禀了皇后娘娘,看她们做事如此不上心。”
李砚书收了伞,交给钟嬷嬷,笑道:“嬷嬷莫气,是我不叫她们跟来的,雨大,淋湿了容易染上风寒。”
钟嬷嬷将伞交给身旁的宫娥,掏出帕子替李砚书擦着肩上不小心落上的雨滴。听李砚书这么说,便也不再说什么,只道:“县主怜悯,奴婢们自当感恩。”
李砚书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问道:“公主可醒了?”
“殿下昨夜申时醒了一会儿,”钟嬷嬷眉间微蹙,忧心道:“但又起了热,御医过来把脉,说殿下是受惊导致邪气侵体从而又引起了高热。卯时用了药,到现在都还没醒。”
见李砚书想进去,钟嬷嬷低声劝道:“县主昨日也受了惊吓,现下身体也虚弱着,还是不要进去了,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李砚书听了心里自责地想,若不是她将武霜拉了进来,武霜也就不会遭这罪了。
“我没事。”李砚书道,“嬷嬷安心,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不然我实在放心不下。”
话至此,钟嬷嬷也不再劝了。
午时三刻,李砚书得了楚皇后手谕离宫。素影与骨衣早早等在宫门外,一见到李砚书出来便迎了上去。
李砚书见素影眼眶红红的,当即心里一沉。
李融会当众撞死公堂这事是李砚书不曾想到的。当时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是审理此案的官员偏袒董家,此案陷入拖沓,最后不明不白的结案。
但无论那种可能,李砚书都没想到李融竟会以命相搏。
他已经找了将近一年的女儿,眼看找出凶手,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了呢?
素影哽咽道:“小姐,我们找到的那四个乞丐,当庭翻供,说是李举子和花笙姑娘用银子,雇他们做假证陷害董平。”
骨衣低下眼,自责道:“小姐,此事怪我大意,只派了两个人看着那几个乞丐,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当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李融与花笙身上,城内乞丐那么多,就算对方要查,也绝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出是哪几个乞丐。所以她将重点放在了花笙的安危上,昨日更是亲自盯着花笙,生怕人在进公堂之前出什么意外。百密一疏,没想到董家的人竟然那么快就找到了乞丐所在之地,所以才有了后面当庭反指之事。
李砚书拍了拍她们二人的手,低声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融之死是她思虑不周。董酺在官多年又是任京兆府尹这等官职,其耳目算不上遍布朝野,却也网罗元安诸城,又岂会是遇事就束手就擒的羔羊,任人宰割。白鹤行说得没错,她忘了布衣黔首的无可奈何,忘了闾巷之人的独木难支,才会酿成今日惨剧。
李融用命给那些受害的姑娘们挣出了一条路,一条窄小的路,路上没有曙光,只余阴霾。
“吁——”
马车突然停下,骨衣挑帘看去,片刻后对李砚书道:“小姐,是龚府的马车。”
李砚书坐过去挑开车帘,对面坐着的人却不是龚抱文,而是本该呆在董府的董原。
董原面上依旧是那副初见时的笑脸,好似偶遇般,颔首示礼道:“广明县主。”
外面的雨声嘈杂,可董原矜礼的声音依旧平稳地传进了李砚书耳朵里。
董原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接道:“原以为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的人会是杨乾,没想到竟是广明县主。为什么呢?则鲜自认从未得罪过县主,县主又何必非要蹚这趟浑水呢。”
李砚书冷眼看着他,道:“花笙之事你一早知情?”
董原不置可否。
“不为什么,”李砚书勾唇一笑,道,“只是见不得姑娘哭,为她们讨个公道罢了。”
董原轻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一件很好笑的事,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大了几分,道,“公道?县主赤子心肠,在下佩服。只是这天底下被亏欠公道的人数不胜数,在下怕县主忙不过来。”
骨衣闻言就要起身,被李砚书按下,不动声色地道:“不劳董二公子费心。”
董原对她微笑,体恤地道:“县主初入元安,不知元安与渭阳风情迥然相异,县主既然想玩,那在下也只能舍命相陪了。”
两个人都在看着对方。
……
两架马车擦肩而过,大雨紧接着落下,洗去所有痕迹。
这里仿佛无人来过。
马车上,李砚书沉思一会儿后,问骨衣:“花笙现在何处?”
骨衣道:“御史狱。”
李砚书听完后沉默下来,片刻后,道:“不,她现在应该在刑部狱。”
想了想,她又对素影道:“派两个可靠的人去照顾李夫人。”
素影点头应下。
逝者已逝,她能做的也只有照顾好未亡人。
花笙的确在刑部狱。因为李融之死,她现在成了此案唯一的原告加证人。学子们还在皇城外敲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想要灭口的人也只能歇了心思。
李砚书想到这点,又问骨衣,“尸体可还在大理寺?”
骨衣肯定道:“还在。”
“好,”李砚书又看了眼窗外,“去大理寺。”
大理寺门前,骨衣率先下车撑伞,素影紧接着要下,被李砚书叫住。
“你留在车上。”
骨衣见素影没下车,回头看了一眼。
李砚书看她一眼,道:“里面还不知是何情形,别再吓着她。”
单是那日在董府上就吓晕了好些人,武霜更是至今未醒,李砚书心有余悸,不敢再冒险。
她们说话间,后方冒雨跑来三人,雨势急迅,三人被雨浇得睁不开眼,蒙头就往前冲。李砚书拉着骨衣往一旁挪了两步,避开这三人。其中穿着衙差衣服的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匆忙对候在门口衙差道:“这是仵作黄老,快些带他们进去。”
“是。”
张角余光里瞧见正在上阶的李砚书二人,以为是来避雨的,本想开口驱人,但见她们模样气度皆不凡,于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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