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车停在春意盎然山脚下。
天空蔚蓝,阳光灿烂如万千道金丝,穿过团团白云,洒向河两边无边无际的桃花林。
花下的男女老少被金光照射得微微反光,不同的是大多数夫人姑娘们坐在绢纱围着的帐子里。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帐子中,当属镇国公府的帐子最气派,圈的范围最广,一面面写着“谢”字的旌旗迎风啪啪作响。
前世谢家能成为萧天凌首要打压人选,着实是有点原因的。
实在是招摇了!
跟谢宴川本人一般,惹眼得很!
他甫一下马,帐子内的姑娘们纷纷以帕掩面,娇羞地走出来,朝他一笑。
大哥和三哥本长得英姿勃发,可与他并肩而行时,在气场上也稍稍落了下风。
阿绣盯着前方有说有笑的三位少年郎,有片刻愣神。金光笼罩下,他们愈发熠熠生辉。
这一世,他们都会活着吧!
眼眶湿润,阿绣低下头不敢再看,小步跟上花如萱,在谢家丫鬟带领下朝谢家帐子走去。
历年来花家是进不来鄞河两岸地界,都是去东郊山下游玩踏青,可自去年母亲久病不愈后,便减少了各种宴席活动。今年初大哥入了翰林院,少不了与权贵打交道,母亲便把这些事交给大哥安排。大哥问三哥想法时,谢宴川恰巧在场,于是盛情难却,全花府人皆悉来了鄞河畔。
阿绣跟着花如萱恭敬地朝坐在最上头的镇国公夫人杨卿燕福身:“绣娘祝长公主上巳安康。”
“安康。”萧卿燕笑道:“绣娘和萱娘果真如吾儿说得那般秀外慧中。”
其他三位武将的夫人们见萧卿燕对待四品官员女儿如此亲热,便也纷纷恭维几句。
阿绣跟着花如萱默然地朝着各位夫人行礼,晚辈礼行完便是姊妹间的平礼。
萧卿燕一一介绍在座姑娘:“这是我家莞娘、芸娘和玉娘。”
谢家三姐妹从席上起身,大大方方地福礼。
花家两姐妹还礼,又与其他小娘子行平礼。
阿绣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团上,回想刚刚各位夫人的面孔,神游在外。
上辈子她被皇权礼教压迫地抬不起肩膀,这辈子难到还是要这般过活吗?
花如萱见她神色恹恹,给她递了颗果干,“要不要出去走走?”
“可以吗?”花如绣眨巴着眼。
花如萱飞速扫了一圈,见夫人们自顾自聊天,小娘子们也闹作一团,点点头道:“可以。”
武将家和清流世家不同,规矩少了很多,又是难得的上巳日,打了照面、寒暄几句后也就不再注意花家两姐妹。
阿绣顿时来了精神,“一起去吗?”
花如萱低声道:“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谢府的宴,若你我都去了会显得不尊重主人家。你先去,我待会找个机会就溜出来。”
花如绣看着二姐姐,点点头。
这般知书达理、替人着想的阿姐是谁都会喜欢吧,可前世张侍郎家三公子却不知珍惜,不惜毁人清誉也要退婚。
河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穿红戴绿的高门贵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嬉戏玩闹。而宽阔河面上渺渺地有人声传来,阿绣抬眼望去,见里头泛了几舟。
岸边一姑娘们捂嘴笑:“还玩呢,再不作画制香,船里头有名的长安贵公子可跑了,说好了的,大家把各自拿手绝活送过去,他们择了喜欢的可以摘了兰草,行洗沐礼。”
花如绣沿河漫步,望着远处妙龄少女天真烂漫的模样,心里头的烦闷消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嬉笑声越来越远。花如绣下意识地停下,驻足回首时,发现谢晏川站在自己不远处,不晓得他跟了自己多久,又看了多久。
前世,他也这般。
三哥去世,她吊唁回宫那晚,积雪未化,又飘大雪。
没了大哥,没了三哥,她万念俱灰,存了死志。她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不知何处是归家,于是撤去了凤辇和侍卫,独自一人在雪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觉得自己与海贵妃的争斗就是一出笑话。
她好想自请废后,她真的好累。
可海贵妃不会放过她,她恨极了自己,就像她恨极了她一般。
积雪滑溜,花如绣踩到石子,崴了脚,摔倒在雪地里,郁金色长裙上登时染上雪泥,原本精致高贵的头面变得狼狈不堪。
她抬头,望着白雪瓢泼的四周,若是就这么静静死在这雪夜也好。
就在她拔下金簪时,一阵凛冽的寒风裹挟着一道明亮男音,稳稳地落在她耳畔。
“娘娘……”
花如绣回头,往道旁望去。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风雪中,幞头裹发,绯红飞鱼服,气度威严冷峻,已不见初见时的意气风发,恣意洒脱的模样。
谢宴川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她出宫时,便没有让他跟随,他又是何时出现的呢?
“若娘娘不弃……可将下官,视为兄长……!今后镇国公府上下,任凭娘娘差遣。”
嗓音沉稳坚实得像悬崖峭壁上长年累月在风吹雨打下巍然挺立的岩石。
可“兄长”二字他咬字极重,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要与什么诀别。
他跟了她很久,盯了她一路。
素日里打扮得光鲜亮丽,从不允许在外面有任何失礼失仪之处的小娘子,此时却蓬头垢面,脸蛋冻得发紫,肩上时不时有积雪滑落,好不可怜。
然他不敢轻易走向她,因为她自卑又自傲,坚韧又脆弱,他怕自己会伤到她,可她……居然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花如绣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能感觉到一道坚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时,她泪眼朦胧地放下了金簪,迷茫地回:“谢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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