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哥，快住手！”花如绣朝花君飞喊道。
同时对面马车内发出一道男声：“铨忠，发生何事？”
声音清越如玉石之声，温醇如明月映水，徐徐透帘而出。
对战二人随即闪回原处。
即使两车间隔着一丈距离，花如绣也看不见对方脸，可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车内那人俯瞰万物的冷寒威压。
一个从五王之乱中活下来的帝王，怎么可能是善类。
花如绣走到车外，朝对面福了一礼，未等铨忠禀明情况，先低着嗓音解释：“刚刚是误会，我们并非有意冒犯。”
声线平稳温和，尽量不让人发现端倪。
又转头朝花君飞道：“三哥，既然都无事，便快些走罢，再晚些可要错过斋饭了。”
萧天凌轻车便装出宫，定是不想让人发现其踪迹，此时她只需装不知晓。
花君飞唯四妹马首是瞻，朝对方颔首，而后双腿一夹马腹，朝前走去。
马车辘辘而行，就在花如绣快松一口气时，隔壁车内再次出声响，“等等。”
车夫勒马，萧天凌淡然道：“铨忠，把伞送给这位姑娘。”
乌云团团，是要下雨了。可萧天凌心思莫测，凭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单送一把伞，他这是暗示她‘风雨欲来’？阿绣指甲陷进掌心，平静道：“多谢公子。”
即使前路是万丈悬崖，她也不会回头。
到了寺庙，阿绣找了小沙弥，问：“悟明住持大师可在？”
小沙弥回：“悟明住持大师一月前已仙去，不知施主贵姓？”
“花如绣。”
小沙弥张大嘴，复杂看她一眼，认真道：“施主请随我来。”
七转八绕后花如绣来到一处僻静禅院，屋内一老僧人从陈旧抽屉里取出取出一串佛珠，交给花如绣：“师兄仙去前曾留下此物托我交给您。”
阿绣不解，摸着滑润佛珠问：“悟明大师怎知我会来？”
僧人叹息一声：“师兄说‘我曾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一人，使得生灵涂炭，如今以命相抵，也算还了花施主的债’。”
阿绣呆了片刻。
上辈子是在她参加观音会时，住持大师于众信徒前传出“花侍郎次女，命属凰格”后，她才被封为皇后。思极此，花如绣心里了然，她能入宫想必是萧天凌予了他好处；她能重来一世，许是悟明大师所为。
又想起半路遇上萧天凌，花如绣蹙眉，他也去找了悟明大师吗？如今德高望重的悟明大师仙去，又有太后盯着他，况且他还欠他老师郁明春一个承诺......他有那么多阻力，他还会用什么由头让她进宫？
阿秀笑了：“多谢大师告知。”
僧人双手合十，嗓音沙哑道：“师兄在世时曾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施主，‘溃痈虽痛，甚于养毒’。”
看着僧人说完便离去背影，阿绣攥紧佛珠，坐在禅房外的槐树下，想起刚才一番话，百思不解。
许是起得太早，这几日又睡得不安稳，她渐渐闭上眼睡熟了。
梦里，她见到了火光滔天的蜀地，见到了西北一带的饿殍遍野，也见到了......萧天凌！
他伫立在尸山血海间，一身玄色战袍，眼底满是阴鸷和空洞。
他不再是人人称颂的贤主明君，而似从修罗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戾气滔天，手染血污。
人山人海的俘虏害怕跪在他脚下，嘶声力竭的求饶声响彻天际。而他身后，武将们也纷纷跪地痛劝：“陛下，杀俘不祥！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无数将士附和：“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
寒风凛冽，吹得萧天凌披风猎猎作响。
他没有回头，一双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沉默许久，嗓音冰凉得有些刺骨：“杀……一个不留。”
狂风骤起，被火把照得如血般的夜空刹那间漆黑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啼天哭地惨死声似要震破花如绣耳膜。
阿绣登时惊醒，额上都是汗。
前世最后，萧天凌成了暴君！
人间，成了炼狱！
花如绣忙捂住嘴，此时胃里翻江倒海，梦里场景太过惨绝人寰，她恶心想吐。
“四妹？”去取斋饭回来花君飞见她眼角滑下一滴泪，问：“可是又有人欺辱你了？”
花如绣回神，收起佛珠，摇了摇头，“是饿哭了，三哥取个斋饭怎么去了许久？”
花君飞挠了挠头，有些腼腆笑：“今日上香的香客比往日多了一倍，庙里人手不足，我便打了下手。”
阿绣心想：他必是遇上哪家姑娘，看对眼了吧。
“我的哥哥是个大善人。”花如绣心照不宣地开吃，思绪又回到那个梦。
若那只是个梦呢？
她认识的萧天凌的确杀伐果断，心思深沉，但也的确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他，不会屠城的……
——等等，蜀地……那是王太后老巢。王太后出自琅琊王氏，膝下只有一位从其他嫔妃处过继来的养子，名萧在镕，可他十岁时便被先帝封为蜀阳王，赐封地，而那封地正好是四川省。
在蜀阳王被发配凉荒之地同一年，恰好是萧天凌母妃出事和萧天凌被发配北地从军的那一年。
上辈子，她只知道王太后把控朝堂，想自立为帝，处处挟制萧天凌，连带着她也尝过无数明枪暗箭。可在她死前，王太后明明薨了，萧天凌无端去屠四川是为了什么？
又是什么能令萧天凌毫无约束，不顾一切？若是他最后变得六亲不认，那么那些阻止她成为皇后的理由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愁，好愁。重来一世，她为何还要活在他们阴影之下？
*
用完斋饭，眼看天色青灰，细雨飞斜。花如绣迅速给花君飞穿戴好蓑衣，若是雨势变大，就更难下山。
“急什么，天黑前肯定把能回府。”花君飞戴上斗笠笑道。
花如绣不由得有些无奈。
从万佛寺回到京城需路过一处峡谷。花如绣抬头四望，见乌云四合，宿鸟乱飞，岩石峭壁上阵阵松涛呼啸，不由一阵心慌，“三哥，快出峡谷了吗？”
花君飞扫了眼四周，扬鞭奋力一甩花如绣坐的马，沉声道：“别回头。”
还未等花如绣反应过来，车厢剧烈晃动，汀兰当即将她护住。
马蹄声骤急，花如绣大惊，她甚至能听到破空的弓弩声，乱箭齐发，以及花君飞在车外打斗的惨呼声。
未等她回过神，马匹的哀嘶声穿透峡谷，下一瞬她和汀兰从车厢里飞了出去，重重跌落黄泥地。
惊魂未定的花如绣刚要从泥泞地上爬起，银白刀光和“想死”厉喝声一同落了下来。
除了浑身剧痛，脑袋昏昏沉沉，花如绣还感觉到胳膊上流血淙淙。
又要死了吗？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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