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李芳官犹如人间蒸发,杳无踪迹。
肖补烟几乎断定,她在刻意躲他。
但究竟为什么躲他?
拿住玉版盘问,后者柔柔弱弱,伏低做小道:“谁知道呢,奴岂能知晓郎君心意?待人冷淡,许是郎君已经腻了吧……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肖补烟:……
给谁上眼药呢,你快歇了吧,你连“郎君”是男是女尚且分不清,新什么旧。
没好气地将人打发走,肖补烟一见玉版那故作娇弱的模样便心烦。
李芳官若不想让人捉住,他肖补烟自然束手无策。
这厢两天下去,肖补烟神思不属,眼底已浮起一片青黑。
而那边厢的李芳官,早已换了身靛蓝粗布短打,腰间松松垮垮别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短棍。稍作装扮,脸上蒙着一层油汗,眼皮半耷拉着,步履摇晃,自运河边慢悠悠走过。
八方县城的繁盛,自运河两岸一路蔓延至街巷深处。
运河名曰通济渠,自北向南蜿蜒穿过郢州腹地,成就了八王卫弥子封地的一片锦绣。
河面宽阔,货物满载的漕船首尾相接,帆樯如林。船夫赤膊喊着号子,客船雕梁画栋,窗纱后隐约可见锦衣商贾凭栏远眺。
偶有官船驶过,其余船只纷纷避让。旗幡猎猎,兵甲森然。
两岸码头石阶湿滑,脚夫扛着麻包、木箱,吆喝着踏着跳板上下穿梭。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汗味,还有岸边摊档蒸饼的麦香。
方官打蒸饼摊买两个蒸饼,两口下肚,又称了些炒栗子,一边吃一边穿过沿河长街鳞次栉比的铺面。
绸缎庄前,伙计抖开一匹越州轻容,引得貌美妇人驻足;瓷器店门口陈设着釉色如霞的巨大花瓶;香料铺子里异域商人操着口音奇怪的官话,揭开陶罐,没药与沉香的馥郁气息扑面而来。
方官在卖大力丸的江湖汉子摊前驻足半晌,旁边胸口碎大石的杂耍围了一群叫好的闲汉。
挑担小贩在人群中吆喝道:“甜碗子——冰镇的甜碗子嘞!”
至日中时分,市声达到鼎沸。方官又踱进酒楼,观富商推杯换盏,谈论丝价粮价。又转圜底层散座,看行脚商就着卤豆干喝粗茶。
偶尔有高门子弟策马呼啸而过,锦袍华美,玉佩铿锵。路人慌忙闪避,旋即又被市潮吞没。
方官看似闲逛,耳朵捕捉着只言片语:
“……漕帮三日后走货,说是生丝,可那吃水深的邪门……”
“……通济渠北段设了新卡子,夜里过船得加这个数……”
方官半阖着眼,手指在裤缝上极轻地敲击。
复又逛了一圈开阔的茶棚,说书人是个干瘦老头,醒木一拍,唾沫横飞。方官匿于人群,听了一耳朵偏门生意,从偷漏关税的门路到私铸铜钱。待惊堂木再响,方官已不见踪影。
脚下一转,错步迈入一条背巷,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门脸不起眼,只悬着两盏黄油纸灯笼。
正是赌坊金银窟。
掀开那厚重的门帘,声浪与热气扑面袭来,好悬将方官冲个倒仰。
屋内烟雾缭绕,劣质烟草、汗臭与廉价脂粉气味混杂一团。
十几张赌桌挤得水泄不通,人叠着人。中央最大的骰台边,庄家面貌凶恶,刀疤劈脸而过,面无表情,嗓音粗粝地喊着:“买定离手——”
方官如游鱼般滑入人群,滑溜溜挤过角落玩叶子戏的赌客,绕过暗处的小局与几个膀大腰圆、眼神凶狠的汉子,已知晓他们既是看场子的,也放印子钱。
挤到最喧闹的骰台边,方官捏着几枚铜钱,心不在焉地押着大小,耳根微动,最终锁定在一个被人唤作“老七”的独眼汉子身上。
独眼老七专做关外皮货和特殊消息的买卖,方官早闻其名。
今日他似乎手气极旺,赢了不少,几杯烧酒下肚,话匣子也松了。
方官不着痕迹地向他挪了挪,暗中催发内力。
老七正压着嗓子,与旁边一个相熟的赌鬼吹嘘。
声音混在骰子声和狂呼乱叫里,几不可辨:
“……娘的,关外那鬼地方,风刮起来像刀子,要不是为了桩大买卖,谁乐意往那跑……”
赌鬼只顾看牌,含糊应声。
老七神志多少有些不灵清,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对方敷衍:“嘿,你猜怎么着?爷爷这趟回来,路上撞见个稀罕事……”
咯地打了个酒嗝。
“打北边来,远远瞧见一队人马,那气派……啧啧,不像商队,更不像边军,遮得严严实实,咳……”
似突然短暂清醒,他猛地收住话头,四下张望片刻,才用气声道:“里头有个年轻人,瞧着病恹恹的,眉心一颗观音痣……周围人对他那个恭敬劲儿……”
“……错不了,绝不是寻常富贵公子……”
赌鬼输急了眼,大为光火地嘟囔:“管他公子孙子,关咱屁事!老七你到底押不押?”
老七啐了一口,只觉对牛弹琴,却仍忍不住炫耀,凑得更近。游丝般的话音,被方官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你懂个卵!那地方……听说那位‘病秧子’,早就不在东京了……你说,什么人会跑到那种鸟不拉屎,又紧挨着……的地方去?”
老七小心翼翼,又掩不住得意:“……水浑着呢,兄弟,浑着呢……”
赌鬼心烦地推了一把絮絮叨叨的老七。
方官面无波澜,佯装去兑散银,状若无意地转身。
步出赌坊,身后狂热的声浪被门帘隔绝。
清冷的夜风一吹,方官转身隐入暗角,双臂一振,飞身上瓦。
她心中激荡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悄然扩散。
此番探听的消息,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富贵公子,病恹恹,观音痣。
几个词在她脑中反复交织。老七的话虽含糊,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已如明灯指路。
飞白哥,观音奴,是你吗?
李芳官最后一次见观音奴时,他已长成朗朗少年。知道她欲随师远行,特来相送。
“阿灵,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时年观音奴一十七岁,嗓音清淡,其人亦生得清俊,眉心天生一粒朱砂痣,小如豆蔻,恰似观音垂目,宝相额间一点慈悲印。
时人皆言此乃观音亲赐之印记,故唤一声观音奴。
其时日光晴好,他微微低头,面带心伤,将她忧虑望着。
李芳官已忘记当时怎样回他,亦想不到那是他们此后最后一次相见。
他是李芳官唯一的表亲,她早逝的小姑姑李灵均的独子。
因李芳官幼时体弱,貌又似其母,观音奴对李芳官格外纵容。在李芳官五六岁时,他常偷偷将她驮在背上摘花。
李芳官身形再动,如夜枭般悄无声息,掠过连绵屋脊。
行至暗巷口翻身落下,于夜摊的阴影落座,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目光紧锁巷口。
时间点滴流逝,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赌客们三三两两,醉醺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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