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呜呜直吹，似要掀翻旋转的螺旋桨叶。
雷雅没有回头，没有吭声，在罗与非搭把手的借力下，上了直升机。
很奇怪的，她虽然厌恶苏尔梅特的语气，但他那句话听着不像威胁，更像是陈述事实。
而且，这事即便苏尔梅特不说，雷雅本就准备偷偷知会乔格。只是碍于罗与非和乌诺一直跟她在一起，她尚未有机会。
既然苏尔梅特“好心”提醒，雷雅有意选了罗与非对面的座位，以便稍后操作。
持续不断、环绕立体的高频噪音让雷雅不自觉皱眉，她没坐过直升机，但看过电影，见有耳机，连忙照着罗与非的模样戴好。
果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苏尔梅特和乌诺先后进入机舱，机门关闭。
瞟到大长腿坐到了对面，雷雅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
直升机轻微晃动，攀升高度、加速，不出几秒，远离了双螺旋的塔顶。
雷雅依然调出加密线。
苏尔梅特的确已经知道乔格的下落，但冰泉不知道。听罗与非的意思，冰泉可没有放弃寻找乔格。
何况，若矩阵和冰泉当真不是幕后黑手，谁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大Boss等着她。该谨慎处，一切照旧。
【我在直升机上，安全，不要跟来】
雷雅给乔格发完，看了看室友群。
女孩们还在时不时热聊，内容跟之前差不多，学术与八卦齐飞。
雷雅决定也在群里提前说一声：【我今晚不一定回得去】
女孩们一股脑跳出来。
露露申：【不是吧，冰泉这就开始压榨你了？】
贾思敏：【传言罗与非是工作狂，你这几年估计都这样了，编辑狂人】
朴自由：【老贾，你那些传言就没几个是真的，说冰泉搞出青蛙人的也是你……[无语]雷雅，记得拍青蛙人给我们看哦】
露露申：【对对对，老贾天天泡暗网上看阴谋论，还说苏尔梅特上传意识成功了，刚结婚的奥尔托公主是他初恋，他神秘的妈妈是小三】
雷雅抿紧嘴唇，抬了点眼皮。
对面，被八卦的正主闭着眼睛，没戴耳机，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颤都不颤。
雷雅才不信他睡着了，她转而看向罗与非。
罗教授面朝窗外，似是在与谁通话。
雷雅又昂头去看驾驶舱。没有人类驾驶员，只有乌诺人模狗样坐在驾驶座上监控无人驾驶。
手机在灰暗中一亮。
雷雅低头，乔格回了。
【不行】
直升机这时已攀升到4000米的高度。
青港的夜景就在他们脚下，错落楼群，璀璨灯光，连绵不绝。近海亦有移动的光源。
雷雅才发现直升机是沿着海岸线飞。
她的目光透过机窗，延伸到遥远的黑色天际，大脑中对这一天发生的事，自己目前的处境，快速进行着回顾和权衡。
雷雅理解0号和乔格的关系。她自己是没有这么一个极其特殊的竹马，电影和小说总看过。
但是，作为雷雅1号，她实在没有那么在乎乔格的安全，至少远没有乔格在乎0号的。乔格目前更多的是她的盟友。她也暂时不能失去这个盟友。
【你跟来会让我们处于危险，放心，我不关定位】
雷雅现在不可能完全信任苏尔梅特。她已告知乔格不关定位，万一之后出现意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线索，乔格定会竭尽全力寻找0号。
发送完，雷雅一掀眼皮，恰对上苏尔梅特的眸子，有种手术刀的锋利，冷峭的眉峰微微挑起。
[没想到你是被一只发-情的深海章鱼杀死的？]
事实上，苏尔梅特的双唇压根没动，但雷雅觉得他就是在嘲笑她这个。她凝眉白了他一眼。
苏尔梅特的嘴角略有弧度，他一松安全带，去了机舱。
怪了。雷雅这才意识到。她脑中刚才为什么会假设出如此具体的一句话？
手机又一亮，雷雅匆匆一瞥。
乔格：【知道了】
另一座位上，罗与非已结束通话，她久久凝望窗外，陷入某种冥想中。
“这里是吞加海军基地，乌诺HA3，你已进入我方管控空域，保持当前航向并降低高度。”
没过多久，雷雅听到耳机里传来通报。她神色微变，立即从机窗向下俯望。
他们正飞向一处辽阔平滑的港湾，南侧伸出来的半岛成为天然屏障。港湾背靠青港山丘，港湾内停泊着多艘不同类型的大型舰艇。
黑夜中，暸望塔发出的远光威严地照出恢弘的军事基地。
军方。雷雅忆起在苏尔梅特口中听过这个词，她自己装天真无辜时也用到了。不愧是解密层级5。难怪苏尔梅特让乔格不要跟来。
雷雅心里顿时生出八百个猜测，结合已知事实和她从小到大接触的游戏、小说、电影里的情节……
“你就是在电梯里被乔格1号带走了。双螺旋大厅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你离开的影像。”
直升机正在下降高度，雷雅耳机中突地传来罗与非“悦耳”的声音。
雷雅的脸仍然朝着机窗外，但她的余光感知到，罗教授在紧盯自己。
“乔格1号应该有乔格十岁之前的记忆。它很小心、很狡猾，连艾玛都没透露。火灾那天的许多细节，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如果加上这个，一切都通了。雷雅，你和乔格在同一家孤儿院待了三年，不可能全无交流。加上面试时，你颇有预见性的研究方向，现在回想起来，你和乔格非但不是全无交流，实际上你确切地知道他的秘密。这才是你对路径二着迷的原因。而那天，你在18楼，乔格1号闻到了你，认出了你，所以才袭击电梯，带走了你。”
耳机里，罗与非教授像经验丰富的名侦探，一步步推理出真相。
不怪0号一贯采取保守策略。
雷雅缓缓扭过头，平静地对上罗与非聪明的双眸。她能看到她的嘴唇有条不紊地叙述。
“我不知道你怎么逃出来的。但你不敢让我和苏尔特尔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你对我撒了谎，为了维持谎言，你黑掉外部的摄像头，把自己凭空放了进去。你没有冒险攻击矩阵超级AI和乌诺。要是我们拿内部监控与你对证，你咬死没拍到就行。因为你很自信你的黑客技术没有留下任何漏洞。你的确没有。几个小时前，我是全盘买单的。说实话，雷雅，我和荣克少将一样，对你印象深刻。”
雷雅认为自己该有所回应了，她坦然直视罗与非，“罗教授，如果你是我，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偶然得知了世界上最大的科技公司、最著名的实验室的大秘密，你会怎么办？另外，我被那只章鱼怪物带走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它和乔格有关系。”
“这我相信你。”罗与非果断道，她浮出一点笑意，“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做你一样的选择。可惜苏尔特尔比我更早推理出来这些。而且，要不是他打算直接向你开放解密层级5，我也许就漏过去了。”
别怪你自己，导师，那是因为他看到了我，你的推理能力够出类拔萃了。雷雅想着。
所以，罗与非和苏尔梅特上直升机前是在交流这个。
其实只要她不透露地下管道里发生的事，罗与非猜到这些，倒也不打紧。
苏尔梅特想必更不会惊讶罗与非洞悉了一部分真相，他甚至把交流空间都留给了她们。他自己仍旧待在驾驶舱。
直升机接近地面，师生陷入沉默。
“你和乔格后来还有联络吗？”罗与非蓦地问。
雷雅“真诚地”摇头。苏尔梅特知道了是没办法，她不愿冒险再让一个冰泉人知道。
罗与非凝视雷雅片刻，眼神示意驾驶舱，“他威逼利诱你了？”
雷雅紧闭双唇，没有回答。
罗与非当她默认，随即轻叹，“雷雅，我实际很高兴他把你拽入我的项目，尤其是更了解你的……能力之后。但……”
直升机稳稳降落，螺旋桨渐渐停止转动，苏尔梅特和乌诺从驾驶舱出来。
罗与非摘了耳机，没有继续说下去。
雷雅心有讥讽，面色如常，也摘了耳机。
降落地点是在靠近山丘的一处光线昏暗的地堡前。
舱门打开，外面一行三人，为首的是一名海军少校。那少校与苏尔梅特短暂低声交谈了几句，旋即带路，引他们进入地堡。
地堡入口处狭窄，幽黄的灯光照出不规则的前路，宛如通往地狱。尔后，他们进入一部地下缆车。一路无人出声，气氛沉重压抑。
雷雅方向感极佳，她判断他们是在朝近海滑行，有可能已经在海底了。
当一道沉沉的金属门开启，眼前豁然开朗。
不仅到处灯火通明，广阔的三层圆柱形地下建筑里，竟不乏工作人员。
有穿军装的，有穿白大褂的，还有形态和功能各异的机器人，还有……
诸多四四方方的巨大玻璃盒子，每一个盒子里面……都关着一个生物体！
雷雅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看到了青蛙人。
她牢牢盯着那个玻璃盒子。
青蛙女孩静止时，体型看上去与基准人类差异不大，唯独她的四肢肌肉惊人的强健。但当她骤然高高跃起，她的两腿肌肉犹如弹簧一般拉长。
雷雅相信，若不是这玻璃盒子困住她，她能轻而易举跃出几十米。
贾思敏又对了！
乔格也告诉过0号，还有不少变异生物体……关于这部分，雷雅脑中苏醒的0号记忆只有这么点。
而此刻，她看到的，比想象中更糟。
冰泉借助军方的力量把变异生物体们关起来像小白鼠般研究！
缆车停在入口若干缆车之列。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罗与非安抚似的拍了拍雷雅的肩膀，“走吧，你马上就会知道。”
雷雅一声不吭走下缆车，她睨了眼苏尔梅特，心里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最坏打算。
海军少校与随行士兵离去，罗与非和苏尔梅特直接走向关着青蛙女孩的玻璃盒子。雷雅跟在他们后面过去。
每个玻璃盒子连接一个控制室，青蛙女孩的控制室里有两名研究员，一老一青。
雷雅听到他们跟苏尔梅特和罗与非打招呼，并报告最新研究进展。
罗与非点着头，又问：“罗夏呢？”
“他说有异常，去了总控。”青年女性回答，不时拿眼看雷雅。
苏尔梅特下令，“你们出去。”
那二人离开控制室。
雷雅静立在玻璃边观察。
青蛙女孩那双肿泡的双眼阴阴望着她，她灵敏狭长的舌头猝然如一条皮鞭从口中吐出来，足有半米长。
雷雅始料未及，往后退了一步。
这青蛙女孩的恨意呼之欲出，但谁被这么关着不如此？
罗与非摁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全息投影这时在空气中显现。
几十个方框、视频、图片将青蛙女孩的所有数据一一列出。
雷雅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自身带有强核辐射，22岁，杀了41个人。
这可能吗？若是真的，吞加自治领是怎么掩盖这些事件的？
诚然，矩阵和军方都参与进来，就算是暗网也无法捕获证据。
超级AI的时代，一切都变得便利，同样意味着，抹去、篡改、造假也变得便利。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全部是真的。”罗与非向雷雅侧脸，喃喃道，“我父亲那本书犹如一个诅咒。我也是两年前到达解密层级5才知道。二十年来，仅吞加就发现783例。世界范围内，据我们估计，接近3万例。或许不止，或许有些更早先的时候就因为基因上的问题死亡了。”
“他们全都是在生-殖阶段就被基因编辑了？”雷雅难以置信地问，这得是多么庞大的一个黑暗组织，“除了动物的基因组片段，还给他们编辑了嗜杀的基因？”
罗与非指了指另外一个玻璃盒子，他们一道去了另一间控制室。里面的研究员和军官见他们过来，立刻致意退出。
一组新的全息投影在空气中呈现。
这个玻璃盒子里的，是一名身长两米左右、壮如公牛的中年男性。他凶相毕露，不停地拍打着玻璃，朝他们发出怒吼。但高科技玻璃屏蔽了他发出的一切声音。
雷雅尝试用手指在空气中放大数据框，她只轻轻一点，数据框就丝滑地被立体放大。
这个变异男性带的核辐射远低于青蛙女孩。他46岁，以前是一名地下拳手，赤手空拳打死过16个人。
报告摘要称，他长达十五年地摄入各种最先进的生物工程禁药，包括基因兴奋剂、干细胞制剂、重组蛋白类药物。
以他摄入的剂量，理论上，他早就死了。但他不仅没死，只要他继续摄入，药物就会继续作用。唯一的“副作用”是：他吃了药，一定把人打死为止。
雷雅环顾四周一个又一个巨型玻璃盒，她无需再一个一个看下去。她知道，以后，她有的是时间研究他们。
“并非每一个都是生-殖编辑或带有动物基因组片段。”罗与非的手指指向玻璃盒子中的“杀人机器”，“比如他，他甚至没有任何基因编辑的痕迹。他们的共同点是，他们的基因组都是开放平台，他们都带有某种变异缺陷。嗜杀只是其中一种，有的是返祖，有的是智力退化。”自从进入地堡以后，罗与非的声音一直很低落。
雷雅问：“核辐射呢？”
罗与非摇头，“我一开也以为这是关键。它既是，又不是。有一些曾经暴露在高剂量核辐射下，但有一些只有一般的医疗辐射经历。”
“那这就像是……”雷雅眉头紧锁，寻找措辞，“就像是有一部分基准人类……突然进化了。”
艾玛是范式错误，她自身不是开放平台。
艾玛也可以不是范式错误，只要找到开放平台的钥匙，她的“超人化”基因编辑便能成功。
比如乔格。
赫博教授知道这个，海因烈也知道这个。
他们显然也在寻找开放平台的“钥匙”。
雷雅明白了真正的关键。
“没错，切中要害。”罗与非不吝赞赏，“但是，他们可能是注定要被淘汰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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