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有比双螺旋结构更完美、更适配一座生物实验室建筑的设计。
雷雅打开车窗，任由热风拂面。
一周多前，她从这里死里逃生，现在，她又被迫来赴鸿门宴。
车窗后，一双年轻复杂的浅灰双眸远眺那幢越来越近的27层金属玻璃大厦。
菱形的深蓝玻璃与浅蓝玻璃如螺旋一般交织上升。大厦底座宽阔，顶部逐渐收窄，流线型的外立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如基因序列般充满生命力与神秘感。
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阐明了遗传信息的储存和传递方式，彻底改变了人类对生命的理解。
它是生命科学的基石。
0号的专业，分子生物学，正是由此催生。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都如此。
无人驾驶汽车载着雷雅直接驶入双螺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汽车在螺旋坡面下了两圈后，总算平缓地停了下来。
雷雅定了定神，没有着急下车。她看着车外，这辆车前后的两辆车也停下来了。
奥尔托的海军少尉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后，先是对着耳中的蓝牙耳机说了两句话，然后，他看着雷雅这辆车，挺着笔直的腰背，走过来为雷雅打开了车门。
在车里的时候，雷雅拿手机刷了会儿各大著名社交媒体和校内App，还回复了几条室友们的信息——她总算加入了室友群。
除此之外，雷雅没有拿手机干别的事。这自然是因为她担心车里的监控无孔不入。
有赖白崖滩诸多学生的现场直播和视频拍摄，关于“青港理工的学生在校内沙滩被奥尔托的海军强行带走”的事，在各大社媒上的热度持续上升。
这个世界的历史，雷雅还在一点一点了解中。目前为止，她至少知道，旧大陆和新大陆的矛盾，在“第三次反帝国大战”结束后，依然延续至今，半个世纪。
奥尔托国作为旧大陆帝国的代表之一，新大陆39个自治领中的大部分民众都对他们缺失好感。更不谈穿着帝国军装在新大陆招摇过市的军人。
雷雅从车里出来，她知道自己既是单刀赴会，可也不是单刀赴会。
“少将正在楼上等您。请吧，雷雅小姐。”
那海军少尉用词仍是相当礼貌，可惜雷雅和他都心知肚明，这会儿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雷雅左右看了看广阔的停车场，除了随她一路过来的三辆车外，只停了寥寥几辆车，从外观看，不难看出那几辆车造价不菲。
这一区域明显是被清理出来，作为私人通道归特权人群使用。电梯近在咫尺。
雷雅两只拇指插进牛仔短裤兜中，大步朝电梯走。她一动，她身旁的几名军人立即行动，跟她的“保镖”似的。
电梯门在雷雅走近时，自动打开。看来冰泉内部的技术人员在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电梯里也不是空无一物。
一个看上去相当高级的、纯白的安保机器人从里面矫健地滑行出来，它对着雷雅上下一扫，电子屏即刻显示通过符号。
接着，安保机器人又扫描了那几名军人，悉数通过。
“你们少将叫什么？”雷雅走入电梯，忽然抬头问那海军少尉。
她这才注意到，少尉的胸前绣着一只恐怖的双头海怪，想必是奥尔托的军徽。
安保机器人最后一个进电梯，它一进来，屏幕上的27层灯就亮了。
雷雅睁了睁眼皮，高级货就是高级货，这需要最高的权限吧。
电梯门合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电梯内只有肃穆的沉默。
没有一个奥尔托的军人回答雷雅的问题。
在海滩上决定跟海军少尉去见他们少将时，雷雅已经想到这事为何会和奥尔托扯上关系。
只能是因为，冰泉实验室那名不幸去世的研究员来自奥尔托国。
不仅如此，名字叫艾玛.冯.荣克的研究员，是一位继承了奥尔托贵族头衔“冯”的女性。
此前，雷雅对这名死者的关注实在不多。
一来，她要忙考试和论文，还要熟悉这个世界，搞清楚0号身上的各种秘密、疑问；
二来，媒体上、网上都没有太多的关于这名死者的信息流出。的确有人讨论过她的贵族身份，但仅凭一个“冯”，其实很难判断她是出身帝国名门，还是早已落魄的小贵族，只是保留了这个“尊贵的象征”。
总之，冰泉事故的新闻刚出来时，奥尔托国驻新大陆的领馆只进行了常规哀悼。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艾玛.冯.荣克是一名重要人士。
雷雅对艾玛的死因虽感兴趣，但雷雅也认为，在自己正式加入实验室前，都不太可能获得真实有用的线索。
要是这个世界的顶级生物实验室真的想要掩盖一名死者的死因，一般法医应该很难发现真相。
“行吧，看来你们很怕你们的少将。”雷雅见没人回答，自言自语地挖苦了句。
仍然，无人应答。
只有那名海军少尉无甚表情地瞥了雷雅一眼。
随着雷雅的声音落下，电梯门顺滑地打开。
雷雅没想到门一开，她就看到了罗与非。
而且，罗教授像是专门在等她。
“罗教授。”雷雅第一个踏出电梯，殷勤地唤道。
罗与非的不满溢于言表，这不满当然不是针对雷雅。
实际上，罗与非看到雷雅跟网上视频里一样，毫发无损地穿着牛仔短裤和生命科学学院的短袖白院衫，甚至这女孩古怪的情绪不赖，她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再见，雷雅。”罗与非道，她的目光冷冷扫过那几名奥尔托海军，“网上传出消息之前，我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旧大陆的海军们对罗教授的讥讽不闻不见。
众人往电梯左侧的开阔空间走。
雷雅只觉除了自己和罗与非，其他全是机器人，比喻义上和实际意义上。
“我也没想到。罗教授，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雷雅半真半假地问。
罗与非迟疑了一下，告诉雷雅，“艾玛是我的学生。里面的——”她用下巴点了点他们前方的玻璃会议室，“是艾玛的堂兄，荣克少将。”
雷雅在七米高的天花板下，停住脚步。
双螺旋大厦的27层，既有可以料想的宽敞明亮，也有点出人预料的空旷简洁。
几步之外，高高的玻璃墙后，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
“别怕。”罗与非见雷雅不走了，回过身，与雷雅耳语，“他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我们联合自治领正在进行首席执政官选举，你也清楚，帝国遗孤们一向喜欢在这种时候掺合进来。”
不，不，罗教授，我真没那么清楚。雷雅看着自己的博士导师，有苦说不出。她不是0号，没有0号的非凡智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解这个世界的政局。
海军少尉对着耳机询问了一句，立即得体地拉开了玻璃门。
雷雅对罗与非慢慢点了点头，跟着博士导师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
苏尔梅特坐在主位。罗与非和雷雅进来时，他抬眼看了看她们，没有特别的表情，也没有说话。
在苏尔梅特旁边，坐着一位年龄与他相仿、铂金卷发的军装青年。
军装青年一双长腿翘在会议桌上，黑色军靴靴底还在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在他前方，有一全息投影，上面正在播放雷雅在海滩被带走的短视频，以及多个对话框显示各个社媒上的实时讨论，视频背景音里，不时就会冒出一句“奥尔托杂种”。
那军装青年却似乎看得颇得乐趣，他的手指不时在空中划动对话框，冷峻的面孔上始终挂着残酷的微笑。
尽管雷雅不太敢相信，但看上去，这位纨绔青年便是奥尔托的海军少将。
不同的噪声交杂，令会议室的氛围尤为诡异。
只有站在近门处的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士，彬彬有礼地对罗与非露出笑容，并和雷雅打招呼，“你好。”
“奥尔托皇家实验室的赫博教授，雷雅，我的学生。”罗与非淡漠地介绍。
“你好，赫博教授。”雷雅也礼貌地打招呼。
突然，会议室里的视频背景音全没了。
雷雅望过去，是苏尔梅特关掉了全息膜。
与此同时，军靴敲击桌面的声音也没了。
只听奥尔托皇家海军少将操着别致的口音说：“我让你请雷雅小姐过来，你居然直接调用卫星人脸识别，在人家学校的沙滩上，强行把人带走。阿彻，你这样，我怎么跟上将答复？那是你一个海军少尉该干的吗？”他又拿出手机，咣地扔到桌子上，“驻青港的领事，还有吞加的执政官，可都给我打电话了。”
“卫星的事，十分抱歉，少将阁下。”海军少尉恭敬地收紧下巴，“但，雷雅小姐乃是自愿。”
少将未向雷雅确认，只给了少尉一个眼神。
少尉马上敬礼，出门，玻璃门自行关闭。
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
“海因烈.冯.荣克，奥尔托皇家海军少将。”少将这才第一次正眼看雷雅，傲慢地自我介绍。他打量着雷雅，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目张胆的兴趣，“幸会，雷雅小姐。”
雷雅只同罗与非示了个意，然后就拉个凳子坐下，机械地说：“你想问我问题，问吧。”
“受我那可怜的叔叔之托，调查他唯一女儿的死因，相信雷雅小姐能够理解。”海因烈保持张狂的坐姿，亦真亦假地说。
“我不认识你堂妹。”雷雅皱眉道，她也不打算掩饰内心的愤怒，“看到新闻报道之前，我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而且，这种调查难道不是警察的工作吗？你还是个外国人。”
雷雅说完，瞟到身边的罗教授有点得意地挑了挑眉。
“然也。”对于雷雅颇有攻击性的反过来发问，海因烈不但全无情绪，还用了个新大陆的人几乎不用的文雅说法同意她的质疑。“所以，我是让阿彻请你过来，帮我一个小忙。你可以拒绝。”他故意一顿，“然而，你没有，不是么？”
此NPC相当狡猾，不能被他的轻浮外表骗了。雷雅逐渐感到，自己的确是这出秀的一颗棋子。
海因烈说罢，又转头看苏尔梅特，“难怪你不跟我打赌，苏尔特尔，你猜到了她一定会来？”
雷雅也看向苏尔梅特，海因烈叫的是他的另一个名字，二人状似很熟。苏尔梅特进入青港理工之前在奥尔托生活过，这尽人皆知……
苏尔梅特没有理会海因烈，他波澜不惊地对上雷雅的目光，那双犀利的紫瞳像是默认了海因烈的说法。
他猜到了她会自愿前来。
“少将，我不清楚你在玩什么政治游戏。”雷雅错开与苏尔梅特的对视，翻了个白眼，“我没有兴趣成为其中的一环。”
“聪明。我们时间有限。”海因烈蓦地放下长腿，重新启动全息膜，不再废话，“你瞧，火灾当天，所有进入过双螺旋大厦的人，都留下了从双螺旋出去的录像。除了两个人，一个是艾玛，另一个，就是你。”
空气中的投影立刻几倍速播放着那天双螺旋大厦门口，人们进进出出的录像。
不对。雷雅想。
在海滩上，叫做阿彻的海军少尉说的是：“冰泉火灾发生时，您没有出现在双螺旋大厦任何的摄像头里。”
阿彻这句话的意思，仿佛是冰泉实验室把当天大厦里所有的录像都给海因烈的人看了。
这不可能。
双螺旋大厦有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自带360度摄像头的机器人。苏尔梅特作为矩阵和冰泉实际上的决策者之一，怎么可能会答应给一个奥尔托的海军少将看？哪怕他们有私交。
这会暴露多少科技机密？就为了让海因烈调查他堂妹的死因？何况雷雅丝毫看不出来海因烈在乎艾玛的死。
再加上……奥尔托皇家实验室的教授也在这里。
雷雅还是知道奥尔托皇家实验室和冰泉实验室有竞争关系。从罗教授对赫博教授的态度都可窥知。
那么，海因烈拿到的录像只可能是双螺旋大厦外部的，比如周边的公共摄像头、私人摄像头。这些，他的技术人员容易黑进去。好比他刚刚说阿彻是通过卫星人脸识别定位了她在白崖滩上，好比投影中正在播放的录像。
“我并非在指控你，雷雅小姐。”海因烈用了安抚的语气，“我只是认为，你也许知道点什么。”
雷雅的视线扫过赫博教授和罗教授，最后落在苏尔梅特脸上。
罗教授说她对海因烈的行动不知情，肯定是真话。海因烈是突袭。
但苏尔梅特默许海因烈玩这出突袭，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录像中。”雷雅理直气壮地说，她站起来，走到海因烈附近，指着全息投影的一处说，“我那天在这里摔倒了。”
雷雅指的是，视频上双螺旋大厦西角的台阶。
海因烈的手指在空中灵活地一番操作，专门锁定这个区域，进行快速人脸识别。
各样人脸在录像中高速跳动。
“停。”雷雅忽地说道。
海因烈抓取雷雅叫停的那一帧。
画面显示一个穿着正式的年轻女性在暴雨里跌下台阶，但摄像头没有拍到她的正脸。
“这是我。”雷雅确定地说。
海因烈偏过头，狡黠的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雷雅，再对比画面上的人物，他一边唇角翘起，让视频正常倍速播放。
视频显示，这个跌倒的女孩跟随人流从双螺旋大厦的偏门出来，她在暴雨中跌倒后，消失在诸多移动的雨伞里。
海因烈又切换了几个摄像头的角度。在那些录像里，都有这个明明摔得狗啃泥、却又不引起注意的女孩的身影。
“真不走运，偏偏从未拍到过你迷人的正脸。”海因烈暂停了视频，盯着雷雅的脸微笑道。
笑里藏刀。雷雅很清楚海因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正是她和乔格找的漏洞。
超级AI的人脸识别技术已经可以达到99.9%以上的正确率。尤其移动中，每一毫秒的人脸微表情变化与环境的整体契合度算法精确无比。
人脸造假骗过超级AI，可以说是最难攻克的技术之一。
但，黑进几个公共、私人摄像头，凭空嵌入一个自己不露脸的身影，以1号雷雅的专业能力不难做到。
如果不是雷雅和乔格暂时没有绝对的把握黑掉一两个双螺旋大厦的安保机器人，而不被苏尔梅特发现，其实把自己的身影P进双螺旋内部的录像才是最稳妥的。
雷雅偷偷看了看罗教授和苏尔梅特。他们神色平静，不同的是，罗教授更像是满意这个结果，而苏尔梅特好像预知了会发生什么。
“我在里面。这是最重要的。”雷雅不带感情地陈述，“少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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