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见越知初面露难色,立刻接口道:“妾身出身乡野,又冒昧开口,晏小姐有所防备也是应当的。只是,妾身实在是没有旁的办法了!还请晏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且听我们陈冤!”
她身后的两名女子也跟着应和:“请晏小姐且听我们陈冤!”
至于她们身后的孩童——
稚子年幼,不懂得母亲们在做什么,但见三人都齐齐跪拜,便也只跟着有样学样,对越知初卖力地跪拜。
越知初这下有些懊悔了,早知来此看个热闹还会遇到这种情况,还不如直接带着白岩走人算了。
毕竟,穆直死都死了,她在怀临府,实在无意招惹更多是非。
可如今,一家子孤儿寡母就这样跪着,拜她求她,她倒是不忍惬意走人了。
越知初想了想,考虑到晏菱的名声,只好再次扶起卢氏,耐心安抚道:“夫人,当真不必再对晚辈行礼。否则竟叫晚辈无地自容了。夫人有何冤屈,但说无妨,只是,晚辈心里还有疑惑,不知夫人……可否先为晚辈解答一二?”
卢氏闻言,立刻抬头道:“晏小姐请说!妾身,定知无不言!”
“这怀临府……按说,虽遭了祸,穆大人……也已遇害。但晚辈方才,分明见了那卫司衙门的指挥使大人亲自来了,夫人有何冤屈,为何……不对那指挥使大人明言?”
反而……要找京城来的,可算得素不相识的“晏菱”呢?
如此舍近求远?
越知初心里的确对这事疑惑,便也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谁知,卢氏一听她这话,脸色瞬间苍白了不少,她嘴唇蠕了蠕,半晌,却是没能答上一个字。
越知初见她这样的神色,心里多少有了猜想。
——看来,这卢氏,虽然是后宅妇人,口中明言自己“出身乡野不懂规矩”,却并不信任怀临卫司啊。
越知初于是接着问:“晚辈斗胆,敢问夫人……可是对那位韩指挥使……有所忌惮?”
卢氏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似乎也在极力分辨越知初这话究竟是试探,还是关切。
她转头与身后两名女子交换了眼色,在越知初就准备再次开口询问时,才仿佛把心一横,一股脑儿道:“晏小姐!妾身等,信不过卫司衙门!”
说完这话,她又立刻反应过来,像是生怕越知初误会,又解释道:“请晏小姐恕罪!妾身等,万万不敢质疑惠德公御下之能,只是……妾身等素闻惠德公贤名,也不敢妄加置喙朝廷都司的公正廉明……只是,怀临卫司……那位韩大人……早就同穆直沆瀣一气了!妾身等,只是一介草民,自然不可能去找那韩大人求助!”
……这倒是出乎越知初的意料。
那位韩指挥使……明明同卢氏说了一番话,无论说了什么,他亲临吊唁已是排场做足,也着实引来了不少怀临府的官员侧目。
看起来,至少表面上,那位韩大人……待穆直的遗孀,是十分重视且亲厚的。
可按照卢氏的说法……无疑等同于承认,她方才与那位韩大人,不过是虚与委蛇。
越知初故作谨慎道:“沆瀣一气……?夫人可知,以平民之身,这样议论一府上官,若非实情……乃是重罪?”
诚如卢氏所言,穆直虽然位及知府,他的妻妾却仍是草民之身,既无品级,也无家世。
而,民要告官……
自古以来,都是——告得成重伤,告不成身死。
更有甚者,身死还是轻的,若坐实一个“诬告上官”的罪名,九族遭受株连,也是常有的事。
穆直这么一死,她们最多也就能收到一笔朝廷的抚恤,往后的日子……却再也与“知府亲眷”的名头无关了。
这些女子,说到底,也是苦命人。
她们无论因何依附于穆直,无论是否自愿,无论活得如何……在这世道之中,却也别无选择了。
越知初心想,穆直活着的时候,她们到底还算是有个名头,有个身份,有个能把日子过下去的盼头。
可穆直一死,她们还在灵堂之上,身披白衣孝麻,却迫不及待地要找她“伸冤”,可想而知……哪怕在穆直还活着的时候,她们的日子,难道,能过得多么安逸么?
听到越知初这样问,卢氏的眼神里,忽然迸发出闪光的坚定:“晏小姐,妾身等,既对您开了这个口,便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若世道垂怜我们这些弱女子,便会给我们一个公道。如若不能,妾身等只求一死!”
她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一时竟让越知初十分动容,无言以对。
“也无非……是个早晚罢了。”卢氏没等越知初回话,便又喃喃地补了一句。
越知初这下听明白了。
这天底下,无论是处于何等境遇之中,活得如何不易的人,但凡还有办法……便不会轻易做出”鱼死网破”这样的抉择。
卢氏这话的意思……是,哪怕她们不把“晏菱”当作救命稻草,只怕……她们在怀临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可是,为什么?
越知初微微抿了抿唇,面色凝重地环顾了灵堂四周,此时大部分人已经跟着那韩大人走了,外面先前的嘈杂也逐渐平息,约莫,是那群乌合之众已经离开了。
至于他们去了哪,要如何去奉承那位指挥使大人,越知初没有兴趣。
她只担心……灵堂里还剩的那几个人。
隔墙有耳。
这些人既然没有跟着韩指挥使离开,应当是穆直的亲戚,或者……卢氏的亲戚,总之,多半并非官场之人。
但,即便是亲戚,就可信么?
越知初既然已经意外蹚了这趟浑水,需要格外小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瞧卢氏这架势,应当是打算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盘托出了,那,穆直的罪行——甚至,怀临卫司的罪行,只怕都会有所牵扯,那……这些还在灵堂里的人,随时便能将她们的对话,拿去找那位韩指挥使……换个好出路吧?
卢氏倒是个十分机敏的,她见越知初的脸色,便知她在忌惮什么,连忙靠近了越知初,附耳轻声道:“晏小姐放心,这些人,都是妾身和两位妹妹的族亲,没少受那穆直和怀临卫司的欺辱……倘若连这几个族亲都信不过,便是老天爷要绝了我们姐妹的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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