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纪浮的口罩还没摘,在里边偷偷咬了下嘴唇,向后指指卧室的门,“我有点困,去睡一下先。”
说完扭头就要逃。
万荻声都没看他,拿来桌上的玻璃杯,声音不轻不重:“纪浮。”
“嗯?”纪浮心一惊,回头。
“还没吃药。”万荻声倒水,先看着水杯,然后看他,“吃了药再睡。”
“……好。”纪浮点头。
“口罩。”万荻声见他拿起水杯就朝脸上靠,提醒。
医生开了抗病毒的和镇咳的。纪浮先用水送服了胶囊,再喝糖浆,镇咳糖浆要在咽喉尽可能停留一下,正好无法说话,他又指指卧室。万荻声点头,他立刻逃。
他感冒开始到现在的几天里,频频在网上刷到这次袭击小半个国土的流感病毒对人们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有人表示流感的同时开始过敏,有人觉得味蕾很不对劲,有人认为思维滞涩反应迟缓。
纪浮剥了薄外套爬上床去躺着,究竟是自己思维滞涩了还是万荻声这招太强。不不,他抱着被子翻身侧着躺,不是他这招强,而是他从前都不出招。
这一片居民楼几乎不隔音,刚刚上午十点多,他窝着的这床上有两条棉被,八点多就走了没有铺好,乱七八糟的睡着很舒服。
在以前,纪浮那可怜的睡眠质量需要环境绝对安静、绝对黑暗。他的住处做了加强隔音,双层玻璃,遮光帘他亲自去选,拿手机手电筒贴在布料上再三确认不会透光。现在房间里的窗帘甚至都不是暗色,他听见邻居家开门关门,楼下三轮车铃铛叮叮响,收废品的人在争执。厨房里万荻声在忙活着,水龙头打开,水柱砸进电饭煲,唰唰几下淘米,水倒掉……听见电饭煲一声“滴”后,纪浮像全麻失去意识,睡着了。
“刚吃了药,在睡觉。”万荻声从冰箱里拿饮料,递一罐给邓宇。
“啊?”邓宇满头大汗,接过冰可乐打开猛喝了几口,“睡多久了?什么时候能醒?”
“怎么了?”万荻声喝着自己的,看看他。
邓宇坐下,一脸愁容:“雷老四早上又给我打电话,开到35万,问我们店转不转,我就想着过来问问纪浮。”
说完,他又问万荻声:“你有什么想法吗?”
万荻声摇头:“你做主吧,我没所谓。”
邓宇皱起眉:“别啊,我靠,这么大事儿你不能光丢给我啊!”
“你跟程倩商量呗。”万荻声靠在厨房门边,说,“铺子是你的,你跟程倩结婚了,这是你们俩婚内财产……是这么算的吧?”
“我问过她了,她不管,叫我来跟你商量。”邓宇垂着头,很苦恼,“35万,我拿20万你拿15万,或者我们拿钱去市里盘个小门面,市里应该比这边好赚。”
“我不要钱。”万荻声说。
“别犯病。”邓宇又喝一口可乐,“那时候没你,这店早被我那废物爹卖了养小三了。雷老四要是真的给钱,我肯定要分给你点儿。”
“好香啊。”纪浮迷糊着走出来,“你在煮什么?”
“鼻子通气儿了?”万荻声笑了。
“还真是。”纪浮又嗅了嗅,“鸡汤吗?”
“嗯。”
“雷老四提价了,35万。”邓宇盯着他,“你现在这个大脑怎么样,能分析分析吗?”
“我吃饱了才能分析。”纪浮说。
纪浮这接近两个钟头的午觉睡得很舒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更舒服了。万荻声在厨房里炒口蘑肉片,他就在餐桌另一边坐下,问:“他什么时候跟你提涨到35万?”
“就今天上午。”
今天周二,纪浮锁屏手机,手指挪到后颈挠了两下:“可能昨天得到什么消息了,不好说他会不会被人忽悠,假设他没被忽悠,那么涨价就是铁了心要门面,估计是拆迁地点比较好。”
这个道理邓宇是明白的,他点头:“如果拆迁地好,我们可以搬过去之后自己割出小门面租给别人啊。”
纪浮摇头:“很麻烦,首先拆过去的面积要够大,还要做分割备案。雷老四那么干,应该是有人脉关系,我们那么干就等着举报吧。”
“我靠。”邓宇叹气,“那现在拿钱吗?”
纪浮在想。
万荻声把鸡汤连锅端出来,盖子揭开,老火靓汤扑面而来的香味。尽管现代科学充分佐证了肉汤的营养价值乏善可陈,但这么一锅鸡汤摆在桌上确实会产生包治百病的感觉。
“拿钱吗?”邓宇追问。
“去拿碗。”万荻声说。
“哦。”纪浮站起来。
纪浮被万荻声按着肩膀坐回去,他说:“我是叫邓宇去拿碗。”
“拿钱有拿钱的好处,现在社会现金比不动产好,你刚结婚,手里有现金更稳妥,而且你们是技术工,不存在找不到活干。”纪浮咽下鸡肉,“搬去新地方要装修,太远的话,从现在的市场拿货,运费也是开支,万荻声要重新租房,如果到了新地方,那片住宅区有个老五金铺子,我们过去了连汤都喝不上的。”
邓宇这对眉毛就没舒展开过:“听说是个安置小区,都是新搬过去的。”
纪浮摇头:“安置小区附近一般都是居民区,拆迁不会把人安置到荒郊野岭去。假设我们倒盐巷子是新安置过来的,对面一条马路有个开了七八年的铺子,老师傅修家电,这条街的住户都去他那儿,你会到这个二十几岁小伙子开的新店里修吗?”
“哎……”邓宇可真是愁死了,“那你的意思是拿钱?”
“但如果往市里拆,就赚大了。”纪浮说完,端起碗,喝了口汤。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差点让邓宇把筷子扔了:“那怎么办啊?”
纪浮摇头:“我不知道,情报不足的时候只能赌,现在有情报的是雷老四,他今天这么急着加钱要盘走铺子,说明拆走的地段很不错,但仅仅是做生意的不错,我们搬过去只能继续做五金维修,还是要知道往哪儿拆,附近有没有能辐射到的老店。”
“是。”邓宇觉得有道理,看看万荻声,“咱去问问雷老四?”
“直接问?”万荻声看向邓宇的眼神里甚至有些遗憾,“你是傻了吗?他会告诉你?”
纪浮赶在邓宇崩溃之前赶紧放下碗:“我的意思是,我们既然缺少情报,那就要先找找信息。”
“怎么弄?”邓宇问。
“雷老四是做什么的?”这话纪浮问的是万荻声。
因为雷老四是万荻声借贷案中的原告,而显然雷老四跟万荻声之间并非不共戴天,反而还比较友好,所以他猜测雷老四是把万荻声的账从原债主那儿买走了。
“他……”万荻声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边组织语言边表达,“他在市里很多麻将馆里放爪子,给赌场放死的,赌场收,他自己不收。近两年在搞那种……买烂账,帮人造债之类的事情。”
纪浮懂了:“可能在资管里边干活或者是认识里边的人,说明是有门路的,也有钱。”
纪浮在那儿琢磨的时候,那两人都不出声,默默等着他。买烂账这个行为听起来像是冤大头,实则不然,债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尤其如果买的是银行债权,那是相当铁的路子了。结合此前雷老四跟人买期货亏了三十几万,纪浮觉得这人可能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神经大条轻信消息又怕老婆离婚。
但不得不说,雷老四摆出来的这套样子确实让纪浮莫名地对他放松警惕了,纪浮短暂地反思了一下,是自己在他面前又萌生出从前的心态,无意识的傲慢。
纪浮解锁手机搜索瑁城目前几条商业街的租金和门面价格,前几年拆迁安置的迁出安置。他想了想,又打开招标信息网,搜新建、拆建、重建项目。
与其坐在这儿瞎猜,不如看看政府近些年在住宅建筑项目上的规划。从前,在缺乏情报的状况下,就去看历史K线,从涨跌时间上大致就能看出庄家盘在什么时间段干了些什么事。
幸运的是,瑁城近些年的新建项目里安置房还挺多,迁建安置小区和配套工程在招标网上可以看见,一个月内拟在建项目就有四五个。接着查这些地方的商铺,再查这些年商铺租金是跌是涨,最后查市场监管部门的文件——在那上面找一找往年干建设工程的公司有没有被监管发过函,就像跟人合作前先在裁判文书网上看看对方是否榜上有名。
“你手机借我。”纪浮跟万荻声伸手,“网页切来切去好麻烦。”
通常来讲,除开专款专项的工程,在相近的时间里拆迁工程的拨款比例也是相近的。那么它们的地理位置、建设成本和交通条件也不会差太多。纪浮又要来了邓宇的手机,三个手机放一块儿查着城市多片区域的拆迁情况,纪浮看价格也看拆迁项目的预算。
这些东西可以推导出个大概,虽然世事难预料,可能到时候实际拆迁情况与自己的预判大相径庭都不无可能,但无论如何总比蒙眼摸瞎好。
纪浮沉默的时间里三个手机都自主熄屏,见他在那神游,邓宇实在受不了了,一分一秒都煎熬,干脆站起来去收拾桌子到厨房洗碗。
就剩下万荻声在这儿看着他,他并不了解纪浮搜索的这些东西。在他的理解范围里,拆迁是个比较听天由命的事儿,譬如前些年的赵三街,说拆迁说得多么有鼻子有眼,最后连块砖头都没挪走。
他觉得纪浮很厉害。
“邓宇。”纪浮再一抬眼,神态截然不同,仿佛在跟他们开会,“你去跟他要60万。”
“他会觉得我疯了。”邓宇拿抽纸擦手。
“你跟他说,60万,无论铺子拆去哪儿,我们都不租了,拆走的门面随他怎么隔墙租给别人,这样也不用给我们降租金。”纪浮说。
邓宇一时间不明白了:“我们不干五金店啦?”
万荻声倒是懂了:“你的意思是,邓宇拿钱,我们到市里找个门面。”
“对。”纪浮点头,“我查了下近几年瑁城商铺的拆迁状况和选址,雷老四可能确实没有说谎,那边会有一片跟着安置过去的居民区。我的顾虑是搬过去后五金店好不好做,商铺和居民区有多远,这就像小区门口的烟酒店小超市,往往只有距离小区大门最近的那家才是最赚的。”
邓宇已经有点听迷糊了:“你能直接说结论吗?”
纪浮说:“60万,他愿意,我们拿钱。他不愿意,我们正常拆迁。”
“会不会太冒险了……”邓宇踟蹰着,“要不跟他要50万吧?”
“你可以跟他谈道50万,但是张嘴肯定要60。”纪浮没想到要这样子一步步教,“因为你如果开口50,他能给你忽悠回35。他拿到拆过去的门面房无论租出去还是抵押贷款都稳赚不赔,但我们拿了60,到市里可以慢慢挑位置。”
邓宇有点促了,把那衣服袖子捋来捋去的:“要不你去跟他聊吧。”
纪浮闭了闭眼:“邓老板啊……”
“好吧。”邓宇丧着一张脸,“老万你能陪我去吗?”
“你陪他去。”纪浮拍了下万荻声的腿,“我怕他到时候腿一软在雷老四那儿跪下谢恩了。”
最近拆迁的事儿让倒盐巷子里气压很低。
六合茶楼非常罕见的在晚上十点多熄灯关门,纪浮趴在天台往下看了会儿,回去了。
对普通人来讲拆迁算得上人生大事,纪浮理解,所以邓宇这些日子焦虑不安患得患失,纪浮也非常中肯地宽慰他。这次不再贫瘠了,因为纪浮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邓宇跟雷老四聊完的第二天,纪浮在店里跟市场的瘦子一起装20米的飞线。瘦子劲大,但不太聪明。纪浮就更别说了,他能准确找出来20米电线都阿弥陀佛。
所以万荻声回来看见那俩在店里跟电线搏斗,他的室友处于劣势,并且他相信如果纪浮不是个爱干净的人,那么这时候已经要上嘴咬了——两只手不够用的。
万荻声没骑车,他走着回来的,所以瘦子和纪浮都没发现他。他就在门口稍微侧些的地方看着里面,推了推帽檐,露出更多视野。
好的,这两个人总算把这些线捋成了圈儿,瘦子要把线带走,下一步是整合起来,最好找个东西让它们便于瘦子拎走。因为这一片装上了违停监控,瘦子的面包车停在巷口出去转弯十字路口一侧街边。
万荻声藏在棒球帽里的视线看着店里纪浮在四下乱看,像是草原上记性不算优秀的小动物忘记自己刚刚藏好的食物在哪里了。他慌乱的时候会注意让自己别那么慌乱,反而显得整个人很警惕。
终于。
“这个。”
万荻声又推了下帽檐,他眉眼一挑,笑了。
因为纪浮从收银台里翻出了一卷胶带,说:“拿这个捆上。”
“能行吗?”瘦子持疑。
“就一条街,能拎过去。”纪浮自信。
“哦……”
纪浮这个人自信起来,即便是多荒谬的事情都会让人觉得“搞不好真的可以?”这样。万荻声在纪浮撕起胶带开始缠电线的第一步迈进店里,说:“祖宗,我们家有塑料扣。”
“嗯?”纪浮抬头,看见他回来,立刻松了口气,“你来。”
万荻声把瘦子要的电线重新捋了一遍,这位祖宗捋线的手法跟他打领带时简直不是同一双手。线捋好,拿塑料扣捆上固定,再抽两个垃圾袋对着缠,穿过塑料扣,这样瘦子就能一只手拎走。
纪浮“呼”了一声坐下,空洞的眼神和僵硬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早忙活到现在。
于是真的从早上出去忙到现在的万荻声去给他拿了瓶水:“辛苦你了。”
纪浮笑了。
大约一刻钟,邓宇回来了,带着和雷老四签好的合同以及纪浮叮嘱他的转让所需的所有材料。邓宇回来立刻便坐下,一声不吭。万荻声过去拍拍他后背,他才回过神来。
他说:“老万,这店不是我们的了。”
“但你得到了60万。”万荻声提醒他。
“哦对哦对!”
万荻声走了。
“你上哪去啊?”邓宇问。
“我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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