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
萧燕飞轻轻唤了声,缓步走到了崔姨娘跟前。
“燕儿,你回来了啊,快到姨娘这边来。”崔姨娘亲亲热热地拉着萧燕飞在罗汉床上坐下,随手放下手里的佛经。
注意到萧燕飞手上捧了几本书,崔姨娘的目光在书封上转了转,“这是医书吗?”
萧燕飞点点头。
“你在看医书?”崔姨娘秀美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姨娘知道你聪明,什么事都是一学就会。”
“以后我有个头疼脑热,燕儿还可以给我看看。”
崔姨娘柔柔一笑。
萧燕飞抿唇浅笑,一言不发,既没应,也没说不好。
萧燕飞那略带疏离的样子,让崔姨娘在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些陌生。
崔姨娘小心翼翼地问道:“燕儿,你是不是还在为了孙妈妈的事怪我?”
她柔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眸中急速地升腾起一片浓浓的水汽,仿若那雨打梨花,楚楚可怜。
也不等萧燕飞说话,崔姨娘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孙妈妈服侍你十几年,一直尽心尽力,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变了个人……燕儿,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的心肝宝贝,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一定好好惩治孙妈妈,哪里会让你平白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
她的眼中是满满的慈爱,仿佛对萧燕飞这个女儿珍若性命。
“……”萧燕飞不由寒毛直立。
崔姨娘这三两言语就把她自己给撇清了,也难怪从前把原主哄得恨不得为她掏心掏肺,死而后己。
压下心头的异样,萧燕飞学着原主的语调,温温柔柔地说道:“我不怪姨娘。”
“那就好。”崔姨娘释然地笑了。
她拉过了萧燕飞的右手,温情脉脉地又道:“燕儿,下一次我好好地给你挑个新的管事妈妈。”
萧燕飞垂下眼帘。
在所有人看来,崔姨娘爱护她,疼爱她,事事为她这个女儿考虑周全。
可实际上,崔姨娘除了说着“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姨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之类的话外,萧燕飞从记忆里压根翻不出一件崔姨娘真正维护过原主的
事。
甚至从她穿过来后,崔姨娘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就连正院都打发人送来了各种燕窝、雪耳、果子等等的吃食补品。
萧燕飞看着崔姨娘的脸,就感觉对方就像戴着面具一般,满是虚假。
她慢慢抽回了手,轻声道:“母亲说,会给我挑一个管事妈妈。”
崔姨娘的笑容僵了一下,只有短短的那么一瞬,若非萧燕飞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几乎发现不到。
“燕儿,”崔姨娘动作轻柔地拨了拨萧燕飞鬓角的一缕碎发,眼神晦暗迷离,“幸好你现在长大了,太夫人给你找了门顶好的亲事,如今,就连夫人也开始看重你了。”
亲事?萧燕飞微微睁大了眼,心思从崔姨娘的身上抽了回来,不由想到那天太夫人特意让她去荣和堂见卫国公夫人的事,还有卫国公夫人那种仿佛在打量着货物的眼神。
她登时像是被闪电击中般。
不……不会吧?!
“是……谁?”萧燕飞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心里浮现出一张俊美而又危险的男子面庞。
“是卫国公世子。”崔姨娘拧着细细的柳眉,忧心忡忡地说道。
萧燕飞口中发干,几乎是出离震惊了。
这是什么糟心的运气啊!
她不由强调了一句:“我是庶女。”
顾非池堂堂卫国公世子,再怎么也不至于娶一个庶女吧?
崔姨娘叹道:“国公爷最近重病,卫国公夫人想给世子挑个八字好的姑娘来冲喜。”
“世子爷出身显贵,凤骨龙姿,乃人中龙凤,太夫人说这是门好亲事,可是,你究竟只是庶女,国公府又岂会让世子爷娶个庶女为妻呢。”
好嘛,不止是冲喜,还是去给人当妾。萧燕飞已经不知该如何吐槽了,总觉得她的脖子凉飕飕的,仿佛有把剑抵在那里。
施嬷嬷在一旁跟着说道:“姨娘最是明白这当妾的是如何不容易,哪里舍得让姑娘去受这等委屈,一辈子被人压一头,连带姑娘未来的子女也要像姑娘与大少爷这般低头做人!”
崔姨娘拧着好看的柳眉,幽幽道:“再说了,万一国公爷……没了呢?”
“自你祖父当年战败后,侯府就被皇上不喜,连你父亲都多少被迁怒了。这
些年,皇上一直冷着你父亲,侯府处境委实艰难。”
“太夫人一心想你嫁过去为国公爷冲喜,就是想为侯府铺路,有了卫国公府的助力,能为你父亲谋个好差事。”
“可姨娘琢磨着,若是卫国公活了,那还好说,你勉强得了个‘福星’的名头,国公府上上下下应该多少会念着你的功劳。”
“就怕国公爷万一死了,岂不是要怪到你头上?!”
“燕儿,这门亲事你万万不能答应。”
“太夫人与夫人心里只有侯府的将来,却要牺牲你的将来……”
说话时,崔姨娘发间插的那支赤金点翠蝴蝶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晃,映得那幽深的瞳孔闪烁了两下。
她双手攥紧了萧燕飞的小手,眼底隐隐蒙上了一层水光,表情是那么真挚,似乎一心一意在为女儿考虑。
屋内静了一静。
“我明白。”萧燕飞深深地凝视着崔姨娘。
崔姨娘展眉而笑,笑颜如花,温柔道:“那就好。”
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勾勒着她的轮廓,映得她眉目柔和。
崔姨娘语声更柔:“燕儿,只要你不愿意,姨娘立刻就去找夫人,怎么也要求夫人回绝了这桩亲事。”
“就算为此被夫人不喜,被夫人为难,也无妨的,姨娘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
“只要你能过得好,姨娘无论做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
说完,她又捋了捋萧燕飞颊边的一缕青丝,目光盈盈地看着她,似期待,又似不安,泪水欲坠不坠。
这种眼神让萧燕飞有种莫名的熟悉,她差点就说出了“我去跟母亲说”这句话。
从前,每一次只要崔姨娘说类似“只要你好,姨娘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为了你,姨娘死都不怕”之类的话,原主就会义无反顾地把任何事扛在自己的身上。
不管是前不久崔姨娘打碎观音像,还是三年前原主生病时被崔姨娘送去庄子,又或是,十岁那年的严冬,崔姨娘哄得原主把一半的炭火孝敬给了她,原主却因为着凉而大病了一场……
“有些事”从小到大发生了太多次,几乎快成了这具身体的本能。
萧燕飞抿住了唇,强行把那句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一个字:
“嗯。”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停止了。
萧燕飞半垂着小脸绞着手指清晰地感觉到崔姨娘搭在她左肩上的那只手有些僵。
她顺着刚才崔姨娘的话尾又道:“辛苦姨娘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左肩一紧崔姨娘的那只手微微加重了力道捏住了她纤细的肩头。
萧燕飞心中一片清明抬起了小脸再接再励道:“姨娘我刚刚回来时去给母亲请过安母亲还在正院呢。”
她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宛如两颗闪闪发亮的黑宝石似在说姨娘现在可以去了。
“大姐姐也在我看母亲今天心情不错。”她又补了一句意思是今天的时机正好。
崔姨娘:“……”
她婀娜的身子僵在了那里宛如一尊石雕似的。
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口吹起了她身边的那本佛经“哗哗哗”地飞快翻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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