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脸黑如锅底。
这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来的!
把他的脸面往哪儿放,而且,傅川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耍他?!
傅川这个人一向锱铢必较,自己得赶紧去解释清楚才行。
萧衍不假思索地从外书房大步冲了出去。
“侯爷……”大管家彭大本想拦着萧衍问这殷家的人怎么办,结果没喊住人,萧衍似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心急火燎地在外仪门上了马,策马往东角门而去。
东角门附近,一片嘈杂的喧闹声。
门内是门房以及几个侯府的护卫,严阵以待。
门外是被拦下的殷家人以及几辆马车。
门内外的两帮人彼此对峙着,显得泾渭分明,气氛凝滞。
“侯爷。”殷家的金大管家一看到萧衍策马出来,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笑容亲切得仿佛他是上门来送礼的,“小人是来拉姑奶奶的嫁妆的……”
萧衍面上犹如疾风骤雨。嫌恶地斥道:“滚!”
“咦?不是父亲说的,要和母亲和离的吗?”萧燕飞随手托了托头上遮面的帷帽,声音犹如春风拂柳般,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就是就是。”金大管家笑呵呵地附和着,毫不畏惧地对上萧衍怒意充盈的眼眸,“这都要和离了,还不让我们姑奶奶把嫁妆带回去吗?!”
被殷家的一个下人这般当众质问,让萧衍觉得丢脸极了,脸上一时白,一时青,眼神阴鸷。
殷家人这是想用拖嫁妆来吓唬自己呢。
殷氏怎么可能真的跟自己和离,她能放得下侯夫人的尊荣吗?!
萧衍心中不屑,不想跟一个下人在这里争执,降了他的身份,冷冷道:“本侯何时说过不许!?”
丢下这句话后,萧衍扬臂一甩马鞭,鞭尾重重地抽在了马臀上。
“啪!”
黑马嘶鸣了一声,加快速度从角门冲了出去……
急促的马蹄声很快远去。
萧燕飞柔声道:“你们看,父亲也答应了。”
门房和护卫面面相觑,犹豫着让开了路。
“这才对嘛。”
萧燕飞大大方方地带着金大管家等人进了侯府,往正院而去。
一
行人所经之处无不引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仿佛一粒石子坠入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萧燕飞今天是带着嫁妆单子来的。嫁妆单子都是一式两份的,一份会留在娘家。
说句实话,她万万没想到,殷氏的嫁妆单子竟是这么厚的一本。
她早知殷家是江南富商,早知殷氏当年是十里红妆,直到如今亲眼看到嫁妆单子,才知道这“十里红妆有多么的离谱,那些压箱底的不算,光是明面上的这些嫁妆,怕是都有上千万两银子了吧。
不愧是江南首富,壕无人性。
“金大管家,你对比着嫁妆单子拿。萧燕飞把嫁妆单子给了金大管家,自己则拐了个弯回了月出斋。
本来殷老爷打算只让金大管家来的,她正好也想回来一趟,就跟着一起来了。
几天没回来,月出斋依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萧燕飞对此颇为满意,先回小书房揣上了她的宝贝匣子,就带着知秋一起去了西厢房。
也该关照一下那位祝嬷嬷了!
“吱呀!
关闭了几天几夜的房门再一次打开了。
金灿灿的阳光从拉开的门缝一点点地透进了漆黑一片的屋内。
呆若木鸡地坐在榻边的祝嬷嬷听到动静,慢慢地抬起了头,顺着光的方向,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萧燕飞和知秋。
她呆滞的眼珠子转了转,就像是一个扯线木偶突然间被人拽了一下。
那刺目而来的阳光很快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遮眼睛。
在光芒中,看到了一道婀娜的倩影朝她走来,璀璨的金光柔柔地勾勒着少女的轮廓。
“祝嬷嬷,萧燕飞微微一笑,取下了头上的帷帽,背光下,她的五官略显模糊,“你一个人在这里还好吧,我来看看你。
她的唇畔噙着一抹如清风明月般的浅笑,犹如一缕暖意融融的春风迎面拂来。
祝嬷嬷心里就觉得熨帖极了。
自从第二回被关到这里,已经又过了六七天。
最开始,祝嬷嬷还奢望着皇后也许会想起她,会派人来侯府找她,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祝嬷嬷绝望了,她像是被人彻底遗忘了。
就像萧二姑娘说的那样吧?
在皇后的眼里,自己就如尘埃般卑微,哪怕自己消失了,皇后恐怕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有萧二姑娘还会念着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
“萧二姑娘。”祝嬷嬷恭敬地唤道,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度晦暗无光的眼眸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那种眼神,看起来就仿佛一个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艰险跋涉,受尽了千辛万苦,几乎以为终其一生会沉沦在黑暗与泥潭中时,却在最绝望、最颓丧的那一刻,突然看到了属于她的救赎。
又仿佛一个绝望的祈祷者终于看到那天上的神女降临人间!
“奴婢想明白了!”祝嬷嬷激动地说道,“请姑娘让奴婢跟着姑娘吧!”
“奴婢知道唯有姑娘才是对奴婢好的人。”
祝嬷嬷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仰望着萧燕飞,满心满眼的依赖与信任。
她想好了,她早就想好了!
“哦?”萧燕飞为难地说道,“我是有心想把嬷嬷留在我身边的,可嬷嬷你看,我身边的丫鬟婆子这么多,总不能个个都留着,嬷嬷说是不是?”
萧燕飞气定神闲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祝嬷嬷,微微地笑着。
祝嬷嬷有些慌了神。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像萧二姑娘这样尊贵的人,身边肯定有很多人等着伺候。
自己一个外来的,要怎么才能挤得进去!
这么一想,她更急了。
要是姑娘不要自己,自己还能去哪儿?
“奴婢有用!”祝嬷嬷忙不迭道,“奴婢比他们都有用。”
知秋搬了把椅子过来,萧燕飞就在椅子上坐下了,漫不经意地抚了抚袖口上的镶边,等着祝嬷嬷自己往下说。
祝嬷嬷心中大喜。
这说明姑娘对她还是有几分另眼相看的!
萧燕飞温温柔柔地说道:“嬷嬷莫急,慢慢说,我还有些时间。不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暂时就不在侯府。哎,我真是放心不下嬷嬷。”
走了?祝嬷嬷急了,不行不行,她得让姑娘把自己也带走!
“奴婢会、会……”祝嬷嬷搜肠刮肚,忽然眼神一亮,忙不迭地说道,“奴婢会花木!奴婢九岁进宫,因为侍弄得一手
好花草,得了先皇后的赏识,从前还在坤宁宫服侍过呢。”
“像奴婢这般服侍过两任皇后的可不多了。”
先皇后顾氏是住在坤宁宫的,后来柳氏封后,不愿去住坤宁宫,就把她原本住的景仁宫重新修缮,并改名叫了凤仪宫。
先皇后就是顾非池的姑母顾明镜吧。萧燕飞来了兴趣,挑眉问道:“你还服侍过先皇后?”
“是是。”祝嬷嬷连连点头,见姑娘听着欢喜,也跟着笑了,接着道,“先皇后那可真是一个大美人,文武双全,英姿飒爽,只可惜这性子太硬,过刚易折,非要和皇上斗气,一点也不肯服软,为了卫国公府几次与皇上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自己封了坤宁宫。”
想起这段往事,祝嬷嬷憔悴的脸庞上露出几分唏嘘之色。
当时她并不懂这其中的深意,也就是后来,才听皇帝和柳皇后愤恨地说着:“若非她当年自封坤宁宫,与朕决裂,朕迫不得已饶过了卫国公府,现在又岂会落得这般不上不下的境地。顾明镜简直可恶至极。死都死了,还非要让朕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萧燕飞眸色一凛,听得认真。
帝后的这段姻缘,不管外界是怎样的传颂的,赞帝后乃天赐良缘,说皇帝对元后情深义重,但从萧燕飞所知道的那些事看来,这件事再明确不过了,就是皇帝哄了人家姑娘,又利用了人家的家族,帮着自己登上皇位,最后——
卸磨杀驴。
这种事古往今来再常见不过了……咦?
除了先皇后已死这点外,倒是跟武安侯府做的那些事可谓异曲同工啊!
不愧是君臣啊!这么说来,皇帝和武安侯肯定聊得来。
萧燕飞讥诮地勾了勾唇,适时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祝嬷嬷陷入在二十年前的回忆中,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封宫半年后,先皇后就薨了。”
“那时候,奴婢只是坤宁宫里一个侍弄花草的三等宫女,也进不得正殿,只知道那一晚皇上命人砸开了宫门。”
“没多久,丧钟响了,足足二十七下。先皇后薨,一尸两命,还是一个小皇子……哎,可怜先皇后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就这么香消玉殒……”
祝嬷嬷忍不住舔了舔发干发裂的嘴唇,目光略
有几分游移之色。
萧燕飞一眼就看出祝嬷嬷有所隐瞒,右手的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接收到了萧燕飞的手势,知秋适时地轻哼了一声:“姑娘,这种陈年旧事有什么好听的?!咱们去看金大管家和赵嬷嬷清点嫁妆吧。听说夫人的嫁妆当年可是轰动了整个京城的,本朝就没有过这样显赫的嫁妆……
祝嬷嬷嗓子眼一紧,心跳也随之加快。
这个心眼多的小蹄子就是想跟自己争!
祝嬷嬷一急,咬了咬道:“当年太医院的太医令还是孙大人,奴婢当时正巧听到孙大人跟另一位太医悄悄说,先皇后的唇色发黑,分明是中了毒……
祝嬷嬷一双老眼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暗芒。
听到这里,萧燕飞眼底难以抑制地露出了些微动容之色。
原来先皇后的死因并非外界所传的难产,而是中毒!?
那么,顾非池知不知道这件事?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她在心头,顾非池想必是心知肚明的。
单单看顾非池那日在清晖园对着皇帝的态度,他就不可能不知情。
祝嬷嬷紧张地抬眼又瞥了萧燕飞一眼,见她抿唇不语,就继续往下说:“先皇后薨逝后,奴婢就被调去了尚仪局,花了十年才从女使做到了员额,皇后娘娘见奴婢会调
教人,教出来的宫女们个个都是忠心耿耿,就把奴婢调到了凤仪宫。
“平日里,凤仪宫里新晋的宫女都是奴婢亲自调
教的……
是啊,她最会调
教人了,她最有用了!
祝嬷嬷越说越起劲,口沫横飞道:“上回宁王太妃就进宫找皇后娘娘借了奴婢,宁王爷的第四个王妃是个不乖的,非闹着要和离,奴婢就奉皇后娘娘之命去宁王府,把那宁王妃好生调
教了一番。
“不消半月,人就乖了,如今啊,就是被打得胳膊都断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和离了。
祝嬷嬷骄傲地昂起了下巴,那过分亢奋的老脸在这昏暗的房间内透着些诡异的狰狞。
“……萧燕飞皱了皱柳眉,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上回小郡主好像说过,宁王的前头三个王妃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知秋察言观色,上前了半步,笑吟吟地催
促萧燕飞道:“姑娘,正院那边还等着您呢。
说话的同时,知秋掀了掀眼皮,斜睨了跪在地上的祝嬷嬷一眼。
这一眼是挑衅,是轻蔑,是讽刺。
看在祝嬷嬷眼里,像是在说,凭你,还想在姑娘跟前得脸!
像这样的眼神自祝嬷嬷进宫后,就见过许许多多回了,她能在凤仪宫有如今的地位,不仅要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更要时刻防着别人爬起来,爬到自己的头上。
祝嬷嬷急了,忙又道:“皇后娘娘这回派奴婢来,表面上说是让奴婢教姑娘规矩,其实是为了调
教姑娘,降服姑娘,让姑娘以后乖乖为娘娘所用……
“这样,等姑娘嫁进了卫国公府,才好当娘娘的耳目,为皇上和娘娘通风报信。
说着,祝嬷嬷有些羞愧地红了脸,眼眶酸涩难当,几乎无法直视萧燕飞。
萧二姑娘这么好,处处提点她,想着她,简直就是她的明珠,是她的救赎,可她却是怀着恶意来的。
这一瞬,祝嬷嬷简直恨不得以死谢罪。
她闭上了嘴,屋子里陷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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