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嘴唇翕动不已。
虽然他早就有意对着皇后与大皇子示好,给将来留一条后路,可是,他没打算现在就跟着大皇子啊。
他现在是正四品的御前总管,是宫中内宦第一人。
一旦去了大皇子那里,大皇子身边的内侍品级最多也就是六品的掌事太监,和现在的地位可谓天差地别。
他又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御前总管不做,屈尊去当一个区区掌事太监呢!
他连忙躬身上前了两步,恭声道:“皇上,奴婢自潜邸时就跟着皇上,这都二十几年了,奴婢只想侍奉皇上跟前……”
他做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样子,试着用那段潜邸的往事来打动皇帝。
皇帝轻轻一振袖,淡淡道:“高安,大皇子讨了你是你的福气。”
皇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
知皇帝如高安一听就知道皇帝心意已决,伴君如伴虎,他也只能躬身做了一个长揖,应道:“奴婢遵旨。”
四个字说的无比艰难。
接着他又往另一个方向的大皇子唐越泽走了两步,行了一礼。
也好,来日方长,等到大皇子登位,他依然会是内廷第一人的御前总管,梁铮之流依然会被他踩于脚下。
不想,他的头还没抬起,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了唐越泽平静的声音:
“来人,把他拖下去。打。”
高安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面容上的血色在刹那间急速褪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皇子特意讨了自己,就是为了打自己一顿?
这是哪出啊!
高安慌张地转头看向了皇帝。
皇帝挑了挑眉,依然慵懒地倚靠在短榻上,姿态不曾改变分毫。
他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置喙。
不过是一个奴婢,既然给了大皇子,就是大皇子的人,打杀也由他。
几步外的梁铮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对着两个亲信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内侍立即上前,动作利落地把高安钳制住了,粗鲁地把人往外拖,其中那个细眼睛的内侍还皮笑肉不笑地对高安说:“高公公,得罪了。”
“殿下……”高安颤声惊呼,
想求饶,但才一张嘴,立刻就被堵上了。
“打完了,就把人送去撷芳殿。唐越泽又补了一句,心道:要是萧二妹妹还不消气,照三餐打也行!
想着,唐越泽目露希冀地朝隔壁的天一水榭望去,热切地搜寻着萧鸾飞的倩影。
他这事办得这般漂亮,鸾儿一定会高兴的,也不会再怀疑他对她的心意了吧。
萧燕飞望着像死猪似的被拖出了水榭的高安,弯唇浅笑,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大皇子这事办得真是稳、狠、准!
宁舒郡主同样觉得大快人心,谢了恩后,就愉快地拉着萧燕飞退出了澹碧水榭。
皇帝没在意其他人,目光深沉地看着唐越泽,道:“高安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了。
“以后,你好好当差。
“父皇,儿臣会的。唐越泽爽快地应了,眉眼舒展,眸光明锐。
父子之间其乐融融。
旁边的柳皇后看着父子俩,数次欲言又止。
来行宫之前,她就和皇帝商量好的,今天要给大皇子挑个皇子妃,哪怕不是正妃,侧妃也成,可是,这一来二去的,都被搅和了。
“皇上……柳皇后低唤了一声,特意转了转手里的金镶玉镯子提醒皇帝。
这个镯子是她为皇子妃准备的,本是打算在皇帝赐婚后,就把这个镯子赏赐给未来儿媳妇的。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今天皇儿被他当众拒婚,已经扫了颜面了,若现在他再强行赐婚,皇儿怕是又要闹起来。
皇儿是未来的储君,岂能被当着众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压,失了皇长子的威仪。
闹得太过的话,怕是有一些人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妥。
“……柳皇后迟疑了一下,艳丽的红唇抿了又抿,终究没有说话。
但皇后提到赐婚的事,倒是让皇帝心念一动。
今天他会来这千芳宴,也不止是为了皇儿,更是为了……
皇帝眸底波澜暗涌,转头望向了独自坐在东窗边的顾非池,顾非池手里拿着一个酒杯,正在悠闲地小酌着,身形挺岸,如松柏似青竹。
那个身姿,让皇帝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卫国公;那明亮魅惑
的狐狸眼,又似是当年的顾明镜。
皇帝下意识地捏紧了茶盅的底托,看似不经意地问皇后道:“朕听说,朝云得了把好琴?
“那的确是把好琴。柳皇后笑着颔首。
不远处,柳朝云闻声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地对着皇帝说道:“皇上姑父,侄女也是运气好,偶然间得了名琴‘绿绮’。
“这‘绿绮’实在名不虚传,琴声清越,音色绝妙,有余音绕梁之感,也难怪位列传世名琴。
柳朝云优雅地笑着,眉心那颗鲜艳的朱砂痣衬得她越发端庄,发型、衣衫、首饰皆是一丝不苟,完美无瑕。
“朝云,可带了琴?皇帝放下了茶盅,笑着提议道,“弹一曲朕听听。
“那侄女就献丑了。
她特意把“绿绮带来行宫本就是为了在帝后跟前一展琴艺。
两个宫女飞快地搬来了一张琴案,摆在了水榭中央。
旁边放上一尊三足香炉,熏香袅袅。
柳朝云亲自把“绿绮琴放在了琴案上,净手,焚香,然后才将双手在置于琴弦上,试了试弦。
不一会儿,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在水榭间幽幽响起。
柳朝云动作娴熟地抚着琴,纤纤十指在琴弦上舞动,姿态优雅无比,周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指下的琴声清澈如山涧清泉,又似春风徐徐拂来,一点点地洗去众人身上疲倦的尘埃,让人觉得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的一幕幕。
众人沉醉在这优美的琴音中,水榭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舒缓惬意。
清越的琴声从春季、夏季、秋季一路走到了冬季,最后又回归春季,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一曲罢。
琴声止,众人却觉得他们的心弦似乎随着琴声持续震荡着。
余音绕耳,犹有余韵。
柳朝云自得地收了手,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这等好琴果然只有她配拥有,要是落了宁舒的手,那就是好琴蒙尘!
柳朝云眉眼含笑地去看宁舒郡主,难掩自得之色。
结果,宁舒郡主根本看也没看她,正和萧燕飞头碰头说悄悄话,萧燕飞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柳朝云只是一个
愣神,就听前方的皇帝连连抚掌,赞道:“好!”
皇帝满意地看着柳朝云。
柳朝云论样貌,论人品,都不错,想必卫国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更重要的是,柳朝云是皇后的亲侄女。
“向阑,”皇帝看向另一边的顾非池,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朝云这一曲弹得如何?
顾非池的指节漫不经心地在茶几上叩动了两下,语声淡淡地说道:“回皇上,臣不懂琴。”
刹那的沉寂后,皇帝朗声一笑:“向阑谦虚了,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自周朝起,君子六艺便是勋贵王室的男子必学的技艺,顾非池可是堂堂卫国公世子,在卫国公的精心教养下长大,他怎么可能不懂乐呢!
顾非池气定神闲地说又道:“祖父曾言,顾家孩儿只需能上马,能提枪,能读兵书便可。”
顿了顿后,他语调放缓,又补了一句:“姑母也不懂琴。”
他说的姑母是先皇后顾明镜。
顾非池不近不远地迎视着皇帝的目光。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表情有一瞬僵在了那里,瞳孔翕动。
顾明镜。
这个名字在皇帝的心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伴着一道英姿勃勃、明艳照人的倩影。
顾明镜能提枪,能领兵,还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曾以一介女流之身率领几万大军亲上战场,于两百步外一箭射杀了敌军主帅,令得敌方军心溃散,溃不成军。
可是,对于女子所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却不甚精通,连首曲子也弹不全,更别说女红。
这样一个女子,粗鲁、骄横、霸道……一点也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温雅娴静。
水榭内静了一静。
“顾明镜”这个名字不仅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更是深埋在柳皇后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
柳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心里很是不痛快。
顾明镜是皇帝的元配,哪怕她今天已经是堂堂皇后之尊,也只是继后,顾明镜也依然压在她的头顶,甚至于,将来皇帝驾崩,与皇帝合葬的人也会是元后顾明镜。
顾明镜就是成了鬼,也依然横在自己与皇帝之间,阴魂不散!
皇帝很快回过神来,见
柳皇后神情不佳一手温柔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中指更是在她指缝间缱绻地摩挲了一下安抚着她的情绪。
柳皇后的唇角终于又弯了起来妩媚地斜了皇帝一眼柔情似水。
美人如玉看得皇帝心头一荡。
顾明镜太傲了仗着卫国公府以及从前的那点子战功事事都要争个对错盛气凌人不似他的莲儿小意温柔体贴备至。
水榭中其他人的目光在帝后与顾非池之间扫视着几乎都遗忘了坐在中间琴案后的柳朝云。
原本热闹的气氛这会儿又有些僵了。
连隔壁天一水榭的众人也能感觉到皇帝这边的氛围不太对大部分人都噤了声。
宁舒郡主凑在萧燕飞耳边与她咬耳朵:“我从前听母妃提起过先皇后长得可好看了
“还有一次老国公在战场上受了伤是先皇后亲自带兵与敌军作战。”
哇!萧燕飞露出惊叹的表情心中赞叹不已:那位先皇后原来这么厉害啊不愧是将门虎女!
也不知她生前是怎样的惊鸿绝艳!
“我们正是生不逢时啊无缘一睹先皇后的风采。”宁舒郡主唏嘘惋惜的声音钻入萧燕飞的耳中。
萧燕飞忍不住去打量皇帝身边的柳皇后三十五六的女子柔美婉约楚楚动人如那依水而生的莲。
柳皇后很美这种美柔弱温婉与传闻中英姿飒爽的先皇后截然不同。
萧燕飞正胡思乱想着就听皇帝又道:“向阑你已经弱冠了朕给你赐婚可好?”
此言一出两边的水榭都听得一清二楚。
气氛再次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少人手中的茶杯都停顿在了半空中像是时间被人施法停住似的。
“哇!”宁舒郡主小嘴微张眼睛圆睁表情是言辞难以形容的微妙。
她用下巴顶了顶顾非池的方向贴着萧燕飞的耳朵继续与她说悄悄话:“顾非池这人脾气坏京城中根本就没有姑娘乐意嫁给他。”
“而且长得也不好看!”
“他十三岁时在战场上毁了
容,面具下头有好长的一条刀疤,就根那赤红的蜈蚣似的吓人得很。
“燕燕,我告诉你,找夫婿就要找个好看的,宁舒双手合十,一脸憧憬地说着,“否则,这夫妻日日夜夜相对,若找个丑的,岂不是吃不好、睡不香?
不好看吗?萧燕飞的脑海中不由浮现顾非池那张俊美如画的面庞,轮廓深邃,面如冠玉,如黑曜石的瞳孔流光四溢。
萧燕飞认真道:“长得挺好看的。
顾非池这般绝艳的姿容还叫丑的话,那这世上可就没有美人了!
宁舒郡主:“……
宁舒惊呆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手帕交的审美有问题,可怎么办?!
萧燕飞小脸一歪,遥遥看着隔壁水榭中的顾非池,不过……
“也挺可怜的。
连婚姻大事都被当作利益给惦记上的感觉,还真是很不舒服。
萧燕飞对着顾非池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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