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看着眼前尚且年轻的李寻欢,六如公子还未曾成为他记忆中那个谈笑坦然的模样,如果说小李飞刀的后半生是震烁江湖的传奇,那小李探花的前半生就是囿于一场错误的折磨。他若干脆是个无情的蠢人,或许还能过得不错,偏偏聪明人在清醒中反复衡量,依旧犯下的错误,成为他亲手给自己铸成的枷锁。
似乎设计他命运的人就是要把所有的矛盾都放在他身上,清贵的家世、探花的出身、青梅竹马的恋人,他曾拥有的一切都被一一剥离,亲人尽去,罢官江湖,游走生死,断情远离,人生在无止境地下坠,且不怨任何人,都是他自己选择。
如今,连他唯一保留下的朋友之义,也难以保存。
他曾拥有的一切,都随着中原的红尘滚滚,被关隘阻绝。
然而,人生不到绝处,怎见痴狂?
顾绛道:“曾有人对我说,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人难免犯错,没有人能一直对,就像赌徒不可能一直赢,但人生可悲在于,有的错误可以弥补,有的错误无法挽回,所以他作为我的朋友,希望我谨慎,尤其是我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许多人的人生时,不要让自己陷入后悔的境地。”
李寻欢叹了口气:“很多道理,只有经历过才懂得,会这样劝告你,这是一个好朋友。”
顾绛笑起来,那双始终云缠雾绕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一点清浅的笑意让这个白衣女子从捉摸不定的‘仙’成为了温和可亲的“人”:“是,他是我第一个平等相交的朋友。”
比起第一世的孤僻,东方不败的孤独,公子羽的人生给他带来了很多朋友。因为年龄和阅历,傅红雪、叶开,甚至阿飞在他眼里都是忘年交的晚辈,李寻欢是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他们都饱经沧桑和寂寞,为了自己的坚持活着。
武道的切磋,闲来的交谈,加上李家和沈家的世交,那时的他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知己。
公子羽屋子里那些酒也的确是为了他备的,而他也总会在每一个落雪的时节上门,从不失约。
顾绛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瓷瓶和两只酒杯,递了一个酒杯给李寻欢,然后将青瓷瓶中的酒倒在酒杯中。
李寻欢闻了闻酒香,有些好奇:“这是什么酒?香气清冽悠长,还有点类似绿云的味道。”
顾绛淡淡道:“这酒里有些药,为了化开药力,我用了些药引,所以里面带着绿云的味道,也因为这药引,我将这酒叫做‘秋露白’。”
李寻欢愣了一下,绿云是菊花中的名品,整个保定府,最好的绿云就开在李园。
他蓦地大笑起来:“秋露白,好一个秋露白!”
虽然他笑得咳嗽起来,拿着酒杯的手依旧很稳,饮酒的速度依旧很快。
顾绛摇了摇头:“我就说,你这样喝酒扫兴得很。”
李寻欢的兴致却很高,他甚至把空杯伸到了顾绛面前,让他再倒一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的好酒,我生平仅见,怎能不多喝一杯?”
在这名利纠葛、爱恨难分的世间,他生平仅见的又岂止是这杯好酒。
顾绛道:“这世间好酒不少,见不到,只是你的运气实在糟糕。”
李寻欢举着空杯道:“我这样运气糟糕的人,不也在这个时候喝到了这杯好酒吗?这样一想,或许我的运气也不是那么糟。”
顾绛给他倒上了第三杯:“三杯已是极限,再多就不美了,好酒本就不该贪杯。”
说完,他将剩下的酒递给了一旁的虬髯大汉:“十日内最多三杯,由你收着吧,否则他肯定一天就喝完了。”
虬髯大汉面带感激,双手接过来收好,他不知道这酒有多珍贵,但显然不是俗物。
李寻欢轻轻叹气:“你这样说,倒教我有些舍不得喝完这杯了。”
话虽这样说,但没有一个好酒的酒鬼会干看着手里的美酒,至于酒喝完了,明天该怎么办,这本就不是酒鬼该思考的事,明天自会有个答案。
顾绛双手举杯,将自己杯中的最后一点饮尽后,慨然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李寻欢也抱拳作揖,向他回了一礼:“多谢了。”
秋风卷,落叶萧萧无尽,长亭短亭边,又有多少辞别?多少人就此离开故乡,漂泊他乡?
马嘶声和车轮声渐渐远去,又带走了谁的梦中人?
林诗音站在冷香小筑边的梅林里,望着城外的方向,见慢悠悠走过来的白衣女子,她怅然道:“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讨人厌得很?让你爱也不能好好爱他,恨也不能好好恨他。”
顾绛悠悠道:“我只是你们俩的朋友,你们俩之间的事情,我只能拦着不出人命,管不到谁摔断了腿。”
林诗音闻言失笑,她有点埋怨,又有些骄傲地说:“做他的朋友总是很轻松的,他的眼界高,朋友很少,但对自己的朋友总是肝胆相照的。”
顾绛轻笑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林诗音叹道:“是,我也是一样,所以在认识你之后,我不再怨他这一点,因为如果有一天你对我开口,我也会记得你对我的恩情,竭尽全力为你做到。”
顾绛瞥了她一眼道:“我虽很高兴你待我的心,但着实没必要拿我和龙啸云相比,我生平最厌烦的便是他这类人。”
林诗音叹道:“你看不上他也正常,你看人一眼便入肺腑,而普通人相交,或许半生都看不穿那颗隔着肺腑的心,但朋友相处,若问一个值不值,倒似交易一般,计较得失,还算朋友吗?”
顾绛笑道:“我喜欢交易,真心换得诚意,生意人不容易吃亏,而能和我做成这笔交易的人实不多,因为我的价码很高,还非常挑剔交易的对象,所以也不容易在泥泞的前路上滑倒。”
林诗音道:“前方的道路未必都是泥泞,若无赤诚,也结交不到你这样的朋友了。”
顾绛道:“与其看着天色变化,望着风雨不来,道路干净,你们俩这样的人,还是让自己站稳得好,等你有一天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都能站得平稳,也就可以敞开心怀待天下人,只是想要站稳,难免跌跌撞撞。”
世人眼中的武林传奇,就是这样摔了半辈子,终于可以做到“风雨不动安如山”。
林诗音笑起来:“那就摔吧,自己选的路,跌跌撞撞走下去,也是应该,谁人能一生平顺呢?”
顾绛也笑道:“看来你已经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林诗音看着这座自己生活多年的园林,轻声回道:“过去,我怨恨他无视我的感受,为了旁人一次次伤我的心,现在我不再因为他看重朋友恩义而迁怒,但他实在违背了曾经对我的承诺,所以我还是在生他的气,不愿意去见他。”
“昨晚我想了很多,包括得知表哥把李园留给我后,我一直在想,学着你看事情的角度来审视这段经历。如果说那本书也是‘为你好’,那当我发现自己在接受李园时并无抵触,才惊觉,不只是他,我也几乎把自己和表哥当做了一个人,我把在这里的生活看做理所当然,忘了姨父姨母养大我,其实是一份恩情。”
“我姓林,来自江南,是李家夫人妹妹的女儿,若非姻亲,本与姨父没有关系,他将我视若己出,我还未回报,他们夫妻便已去世。我欠着姨父的养育之恩,竟还将李家世代相传的基业视为自己可以接受的馈赠,岂非早已忘了他是谁,我是谁?”
“他想离开这里,处理家业,是他的权利,因为李园本就属于他,可我若真的接受这份‘嫁妆’,带着它去嫁给别人,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更可笑的是我身在其中,竟从不觉得可笑。”
顾绛道:“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人要看清自己和别人,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诗音转向顾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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