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只见三五个小奴端着刷着朱漆的木匣,款步到珑雪身前,一齐开了匣。
为首的宦奴躬身答:“桂圆、怀风子、海枣、朱柿两盒,金镶玉耳坠、珠排、珊瑚坠两对、金玉环一个、双鱼佩一双。珑雪娘子,殿下近日政事繁琐,因而加抬位份之事,想必要忙上一阵时日。不过殿下让娘子放心,这些小玩意儿,权当为娘子解闷。”
珑雪喜色扬眉,收了琵琶,一一纳下,伏身唱礼:“雪奴拜谢殿下恩宠——”
胡萤低着脑袋,老实地切着棠梨,心里还在嘟囔:这么多好吃的,棠梨还要不要切?切了她又不吃,好浪费。
那一厢,宦奴们将赏赐一一往里抬,珑雪站在一旁,喜不胜收地清点爱抚着;这一厢,胡萤和春消一个切着棠梨,一个收着果皮,两人互不吭声。
待人退尽了,珑雪似乎才想起这一对来。
她款款走到胡萤身前,不紧不慢地“唷”了一声:“娘子切得好齐整,伺候人的活果真做得熟练。”
胡萤将瓷碟呈到她眼前,不卑不亢地答着:“贺喜珑雪娘子,这棠梨我切好了,娘子慢用。”
“这一碟赏你了,你拿着,与你的女奴一并分了吧。殿下赏了诸多紧俏东西,棠梨我是吃不下了。”她掩唇笑着,话里带着刺儿,有意折辱。
胡萤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倒掉。
不算浪费。
她笑着端起碟,朝珑雪作礼,与春消逃也似的从院子里出来。
春消止不住地生气,话里却也拿着分寸:“真是得意忘形,不知道是得宠了几年呢……娘子为她切了这么久,她一句‘赏’字,奴都听不懂。她如今还没有位份呢,如何就赏了?真把自己当贵妾了?从前宫里那些娘子贵人,也不见她如此沉不住气的。”
胡萤示意:“嘘……可别乱说啦。殿下多年身边不曾有一个女郎,如今落在她头上,她定然欢喜的。”
春消弱了声,“奴知道,不过那日在先生宅中,奴分明看得清楚,殿下是极在意娘子的,比那个什么珑雪要当真的多。怎么就不见殿下来娘子这儿过夜,非要先去珑雪那儿?”
胡萤不知如何作答,闷着声,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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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胡萤养着脚伤,珑雪处夜夜“承恩”。
何让夜夜出没在窗下,与她挤一张床。
胡萤恼得羞红,忍不住低声反抗:“殿下,你这样,珑雪娘子一定察觉的……实在不妥。”
他不以为意,“孤夜夜灌了她朱柿酒,一觉天明,不会察觉。”
胡萤闷着头:“不行……纵然殿下不在那儿,也不能在这儿。”
何让盯着她。
她心里发虚,“我……奴不是妾。”
“从前,你在明州,与明影怎么睡?”他冷声。
胡萤眼看他要发作,忙开口反驳:“殿下胡说,奴在明州时,与先生虽是一间竹屋,却是两张小榻,分别东西,怎么挨得着?”
何让冷呵:“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孤如何知晓你是不是说谎。”
说罢,他将胡萤扯回榻上,两人依着生暖。
他低声:“你真是不知好歹,前几日说孤饶了你的性命,今夜就不准孤在你这儿借宿几日。孤想了想,怕不是几日后,你要不准孤踏入你这间房,不准孤踏入你这院子?”
何让依着她耳下私语:“你浑身上下,哪处我没看过?阎王洞里,主屋屏后,孤的衣服你都贴合过……”
胡萤被他的话挑得满脸涨红,一只手狠狠将他往外推:“殿下,你再说、你再说……”
何让一手抵着她的腕,反掌扣住,话里带了几分平和。
“这几日如何?对珑雪其人有几分了解?”
胡萤也认真起来,琢磨着开了口:“约莫六七成,珑雪娘子对下人口吻张扬些,对上低柔谄媚些;衣着上艳丽,妆饰上亦是;行事上张扬,却也不是什么极力要残害旁人的女郎。总得来说,大抵是风流话本里,男郎们对所谓娇娘的描绘。”
何让低“嗯”一声。
她有些不安:“殿下……奴想问……”
胡萤下意识朝他凑近几分,跪坐床上,两手压在他腰侧,身前倾些,如一对寻常夫妻。
“奴头一回行事,心里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若是不成,或是被识出来,奴可还能活着?若是能将珑雪娘子扮演得生动,是否就能保身?”
何让眼风一荡,落在她微敞的领口间。
他低声:“你记着,现如今,珑雪是主,那些文臣武将,看在孤的面子上,不敢拂她。”
胡萤垂着眼,一知半解。
“胡萤,孤宠爱谁,谁就握有权势;孤冷落谁,谁就身陷低谷。那些文臣武将,除了珑雪的东家,不会有人见过她,若是你察觉谁的神态里对你不曾敬重、打量、避让,你大可将他记住,禀与孤听。”
她应声:“那若是……他们要奴奏琵琶呢?”
何让笑了。
他反掌,将她的手从腰间捞起来,握在掌心里:“你就说,妾的这双手,只为殿下奏鸣……大人们想听,还请去别处赏金银。”
何让眉梢一拎,“断不会有人如此僭越,胆敢问的,想必也不愿活着了。”
“那珑雪……届时怎么办?”
“明日起,孤寻个由头携她去城外别院赏梅,开宴后,孤自会将她扣在城外。”
何让的话幽幽散去,胡萤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他静默地盯着她。
“谁要害殿下?”她不敢问。
“想害孤的人许多,敢付诸其中的,甚少。”
胡萤将衾被揉得有些乱:“若是先生……”
何让的目光一沉,忽地直戳她心口:“他若要害我,你定不会帮我。”
胡萤不敢说话。
何让冷笑,“他若仍要害我,孤会杀了他;你若要替他雪恨,有能耐也大可杀了我。”
他翻了个身,凝声:“明影瓮中之鳖,不会有这等能耐手笔,你大可放心。”
听了这话,胡萤才敢躺下身来,望着帐顶出神。
两人的呼吸频率交错,如此分明。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两人以为,彼此都已经睡熟。
何让忽地轻声:
“胡萤,这几夜,我睡得很好。”
从未如此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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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日,珑雪的院落空下来。
彼时京中已传遍燕王盛宠一琵琶乐姬,不仅日日召幸,且又将乐姬接到封河府外的骧山别院赏月。
胡萤数着日子,深知时日将近了。
春消家中突发了急事,匆匆收拾行囊,赶去老家料理。
她本在苦恼若是无故消失在府中,又该如何向春消遮掩。这下好了,春消家里来的事竟如此凑巧,活像安排好的。
当夜,徐无因密乘车辇,将胡萤从燕王府中接出,赶往骧山。
暮色四合时,轿辇终于在山门前停下。
胡萤掀帘望去,只见苍灰色的天幕下,“栖云山房”四个石刻字赫然眼前。
背倚青崖,面临深涧。
确是个好去处。
徐无因为她引路,“衣裙首饰都已在内室,娘子妥当后稍坐片刻,待殿下通传,娘子赴会前厅便是。”
胡萤回眼望去,前厅之中已经燃起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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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让在骧山密邀数位重臣的消息不胫而走,宴曰“银月会”,不谈政务,只论风月。
往下数,为首的便是阁老韩相寿——鼻若悬胆,两眼极为清明,唇薄成线,血色颇淡。韩相寿面容瘦削,两腮眉间刻着数道岁月的沟壑,一层叠着一层,眼中泛着几分倦意,睨着余下六席,目光中含弄几分思忖衡量。
其余六部尚书,各守一席,既不刻意攀谈,也不使几人间话冷下来。
宦奴高唱:“燕王殿下、珑雪娘子到——”
韩相寿同余下六部尚书尽数起了身,六部尚书缓缓沉身,唯有韩相寿只将脖颈微弯:“臣等见过燕王殿下。”
何让一袭玄色四合如意云纹织金锦袍,周身透出一股不必言说的从容、矜贵。
烛光一摇,锦袍的黛青光泽幽微。
他只身迈向主位,后头摆着整扇的山水屏风,灯下云纹流转,厚实精美。
待何让坐定,诸人才敢借着几分余光去窥看“珑雪”。
到底是怎样的娘子,让殿下身旁空了这么多年,如今舍出一个位置来安放情爱。
余光睨向胡萤时,诸人顿觉厅中纱灯暗了一瞬。满堂锦绣里,其如一滴朱砂,渗进了秋冬里落寞的骧山景色。
胡萤的衣裙红得恣意放肆,裙摆迤逦三尺,金线在红裙底上漾出一朵又一朵奢靡纵情的西番莲。堕马髻、远山细眉、唇点金箔。
若说艳丽,却觉得还有几分不够,甚至用……艳得嚣张跋扈更妥帖些。
胡萤的目光漫过四下,游过六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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