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章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皇太极近乎严苛的监督下,缓慢地好转。伤口开始结痂,剧痛转为绵长的钝痛,苍白的面颊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然而,笼罩在四贝勒府上空的阴霾并未散去。那场刺杀带来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而更深的,是皇太极心底那挥之不去的疑云。
额尔德尼的调查结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皇太极心中更深的涟漪,随即便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贝勒爷,”额尔德尼垂首,语气带着困惑,“属下查遍了所有线索。‘雍王’之号,确有其封。明宪宗第八子朱祐枟,于弘治年间受封雍王,就藩衡州。然其无嗣,薨后国除,封爵已绝百余年。至于我大金及蒙古各部、朝鲜,皆无此王号。”他顿了顿,继续道:“而‘阿蕴’此名…在满洲、蒙古、汉军旗籍,乃至可查的明室宗亲、朝鲜贵女中…皆无此称呼记录,查无出处。”
“雍王,一个绝嗣百年的藩王封号…”皇太极坐在书案后,烛火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也照不清他此刻翻涌的思绪。一个在剧毒昏迷中反复呼唤的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雍王府”,一个从未听过的自称“阿蕴”,这两者诡异地组合在一起,比完全查无此人更令人不安。它指向的,是一种完全超出他认知和理解范畴的东西。是乌那希灵魂深处不为人知的与遥远前朝亡魂纠缠的隐秘?还是…某种他无法触及的诡异?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内室的方向。那里,躺着那个为他挡下致命暗箭却又藏着巨大谜团的女人。
当皇太极再次踏入内室时,玉章正半靠在引枕上,由福佳喂着清淡的药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长长的睫毛低垂,掩去了眸中的神色。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努力撤扯出一个微笑,“贝勒爷。”
皇太极挥手屏退侍女,亲自接过药碗,坐在床边。他没有立刻喂药,只是用银勺缓缓搅动着碗中褐色的药汁,目光沉沉地落在玉章脸上,带着一种审视。
“今日感觉可好些?”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多了,谢贝勒爷挂心。伤口…不那么疼了。”玉章轻声回答,目光坦然地看着他搅动药勺的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药勺碰触碗壁的轻响。
“乌那希,”皇太极不疾不徐地说道:“额尔德尼…回来了。”他停下搅动,目光如鹰隼般锁住玉章,“他查到了‘雍王’…是前明一个绝嗣百年的藩王封号,早已湮灭。至于‘阿蕴’…依旧查无此人。”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王府,一个无迹可寻的名字…你昏迷中所言,究竟…从何而来?”
玉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尽管早有准备,但当皇太极亲口说出这个查证结果时,那指向“非现实”的结论还是让她指尖微微发凉。她放在锦被上的手,不经意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中先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愕,随即是更深的困惑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仿佛也被这诡异的联系吓到了。
“前明…绝嗣的藩王?”她喃喃道:“…妾身…妾身从未听说过…这…这怎么可能…”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那梦境…那般真实…飞檐斗拱,大雪松柏…还有那声声‘阿蕴’…竟…竟是关联着一个百年前的亡魂故地吗?”她的脸色更白了些,带着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将目光投向皇太极,仿佛在寻求庇护,“贝勒爷…妾身…害怕…这比幻象更…更令人不安…莫非…真是那剧毒引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妾身?”
她巧妙地将解释从“毒素致幻”稍微转向了“邪祟缠身”的可能性。在萨满信仰浓厚的氛围下,这同样是一个能被理解的解释。她必须将水搅浑,绝不能让人联想到“借尸还魂”这个最惊世骇俗的真相。
皇太极沉默地看着她。她的反应无懈可击——惊愕、困惑、恐惧,符合一个突然听闻自己与百年前亡魂产生联系的女子的正常反应。然而,他心底的疑虑并未消散。一个能在抚顺城前镇定献图、在萨尔浒运筹帷幄的女人,她的心神,真的会被“邪祟”轻易侵扰到留下如此具体而无法解释的烙印吗?还是说,这“邪祟”之说,本身也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钮祜禄·乌那希…”他第一次连名带字地唤她,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本贝勒不管它是前明亡魂,还是什么山精野怪…”他的目光锐利,“你记住,你是爱新觉罗·皇太极的福晋,是洛博会的额娘!你的根,你的命,你的心,你的人…都只能在这里,在赫图阿拉,在本贝勒身边!百年千年,都是如此!那些虚无缥缈、阴魂不散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给我彻底斩断!明白吗?”
他容忍她身上“神谕”带来的才智与神秘,因为这服务于他和大金。但他绝不允许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东西,哪怕那是来自百年前的幽魂。
玉章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冰冷与强势,也感受到他掌心传递过来的不容抗拒的掌控欲。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悲凉。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妾身…明白。妾身的命,是贝勒爷救回来的。妾身的心…也只在贝勒爷和洛博会身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妾身定会请萨满驱除,绝不会让其沾染分毫…妾身…害怕…”
她用微弱的力气轻轻回握了一下皇太极的手,指尖冰凉,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她因“邪祟”之说而产生的后怕与依赖。
皇太极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手臂揽住她消瘦的肩头,避开了伤口。怀中人温顺的依赖和显而易见的恐惧暂时压过了他心中的暴戾与深究。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吻,声音缓和了些:“只要你安分守己,一心向着本贝勒和大金,本贝勒自会护你周全,什么邪祟也不敢近身。”
玉章靠在他怀里,闭着眼,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灼热的体温,心中却一片冰冷的清明。她深知,仅仅口头保证无法消除他心底的疑虑,她必须有所行动,将“邪祟侵扰”这个借口坐实。
次日,玉章便以“病后时常惊悸、心神不宁”为由,在征得皇太极默许后,请来了萨满嬷嬷入府祈福驱邪。
仪式就在四贝勒府的内院进行。香烟缭绕,鼓声低沉。萨满嬷嬷身着传统神衣,手持神鼓,围绕着设在院中的祭坛旋转跳跃,口中吟唱着古老的神歌。玉章身着素服,跪在祭坛前。
皇太极并未亲临,但额尔德尼奉他之命,在远处静静观望。
仪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结束时,萨满嬷嬷向玉章回禀:“福晋此前确被阴秽之物所侵,缠扰心神,以致呓语连连。幸得贝勒爷洪福庇护,府上正气充盈,老身已将其驱离。日后福晋当静心调养,自有天神护佑,诸邪不侵。”
额尔德尼听得分明。
玉章适时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对萨满嬷嬷感激不尽。
此事过后,玉章果然不再有任何“异常”。她更加专注于辅佐皇太极,抚育洛博会,言行举止无可挑剔。渐渐地,皇太极似乎接受了福晋此前是因毒伤体弱被邪祟所乘,如今已然痊愈的说法。那场关于“雍王”与“阿蕴”的风波,表面上终于平息。
就在她伤愈后不久,那道撕裂人伦的旨意,终于迎来了它冰冷的“吉日”——穆库什公主与图尔格的婚礼。
这场婚礼,没有寻常的喜庆喧闹,只有一种强撑起来的庄重与令人窒息的压抑。汗宫派来的内务府官员有条不紊地操持着一切流程,大红绸缎和喜字在初秋的风里显得格外刺目,衬得整个钮祜禄府邸愈发愁云惨布。
玉章作为图尔格的亲姐、皇太极的嫡福晋,不得不盛装出席。这是她伤愈后首次正式出现在人前。她穿着贝勒福晋规制的吉服,妆容精致,掩盖了久病初愈的苍白,但眼底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却无法完全遮掩。她步入府邸时,敏锐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同情,有探究,更多的是对这场荒诞婚礼的复杂情绪。
最刺心的景象,在正堂门口。
佟佳茉雅奇,这位被生生褫夺了正妻名分的女子,穿着一身比侧室略为体面的嫣红色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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