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肃随着刘川,一路溜溜达达来到西侧富寿殿的最后一进院落,这人那“三正二耳”面阔三间的“闺房”。
二人于明间榻上坐着,兰肃边环顾房内边摇头“没看出来你喜好侘寂风啊。”
“侘寂?”
“这些……”指着四周“说你家徒四壁也不合适呀。”
刘川垂目,淡淡一句“只因多年无人居住。”
见自己随口一句戏言却起到了杀人诛心的效果,兰肃尴尬地清清嗓子,自个儿说话自个儿圆得“不过想想也是,你这西征刚回来就……”想着实话实说“被我拐到了见彰”显然不太合适,所以“住进了豪宅。这里哪能和我内见彰比呀,所以空着也不为过。不过说起来你呀,”说着,隔着几案,手托下巴,一脸谄媚得注视着刘川感叹“还真是命好呢!”
撇了眼兰肃“羡慕?”
“那当然!”
“你命不好?!”伴着不易察觉得笑。
“这……”兰肃心说怎么感觉要掉坑里了。
果不其然,刘川满眼坏笑,“是没遇着好人吗?”
兰肃听出这明显是今日宣明点将的气儿还没消嘛。于是大笑着“我就当是你夸我了。不过呀……”身体后仰,靠上靠背,“你这含沙射影的说话习惯它是种病,得治!”
“算是……”刘川瞅了眼兰肃,“近墨者黑吧。”
“哎?!我说你……”见刘川一脸不服气,兰肃干脆一跃而坐起。端坐在榻边,指着这正房“内文王八卦说啊,这位于兑位的西宅呢,应为家里小女儿的闺房所在,如此推算……”冲刘川挑挑眉“不是你家风水有问题,就是你有问题!”拐弯抹角、指桑骂槐。
“那照你这么说,这神川是你家的,你那见彰又位于京都永安的西南角,为坤位。”瞅了眼兰肃“坤为母位,怎么着?你想母仪天下?”
“哈!”给兰肃气乐了“没想到我小将军还懂得堪舆之术啊。”
“这叫奇门遁甲!”一脸嫌弃“为‘帅’者岂有不知之理?!”说“帅”字时还特意加了重音。说罢,突然又想到什么,“按你的词儿就是……”看着兰肃,“宣明殿上皇上选了个‘山炮’!”——上林两人吵架时兰肃就这么骂过他。
此话一出,惹得兰肃一阵大笑,抹着眼泪感慨“真是孺子可教,奇货可居啊……”
“白痴。”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之际,仆人端来茶点。
兰肃瞧了眼——暗红的茶汤中飘着桂花——不由皱眉……主人家上茶乃待客之道,而讲得,则是看人下茶叶。兰肃看出杯中是普洱——这茶不管自身如何,可确实不在名茶之列。现在给兰肃这种身份的人上这茶……兰肃心话这和当着我面儿骂我有什么区别吗?!可转念一想,这大司马府应该不至于此吧?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转头看向刘川,发现这人也在盯着手中的茶汤看,还用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刘川看着茶汤,轻叹口气,扭头看向兰肃:“喝得惯吗?”
“啊?……啊……”兰肃心想,这人是不是也发觉不妥了?自己需要抱怨下吗?还是,就这样算了?可不说,岂不是便宜了这备茶之人。可要说了,会不会又让对面这人难做?但是……思前想后,不觉于心中暗骂,这他妈哪个倒霉孩子备这茶,究竟意欲何为呀?!——兰肃这次是真没读懂。
心里嘀咕着,手下意识端起杯……是桂花的香气。因为尤爱桂花香,所以看在桂花的面子上试着抿了一小口——茶汤醇糯。兰肃略感意外,再次确认了眼手中茶汤,禁不住品评“刚看汤色以为会很浓烈苦涩,可没想到竟如此柔和。回味甘甜不说,茶香还会在口中延绵悠长……”点点头,看向刘川“这茶不错。”
见刘川好像放下心,兰肃索性决定也不再追究了。“我倒是还未仔细品过这普洱。”饶有兴致得品着茶“要说柴米油盐酱醋我可能不行,但要说这啜茗之事,那我还是略知一二。”
“就是过日子不行,就只会吃喝玩乐呗。”
“哎?!你不不爱说话,还总嫌我话多吗?!”二人相视一乐“这是熟普洱吧?”
刘川点头。
“这茶有年头了吧?”
“二十三年。”
“记这么清楚?”
“家母怀我时制作的。嗯……就……”皱着眉,别别扭扭一句“类似有些地方藏女儿红的风俗。”
“原来如此。不过人家女儿红都是出嫁时喝,你家倒好,用来待客。”话音未落眼见刘川面颊绯红。兰肃侧头“怎么?这难不成是你的嫁妆茶?”
“那……倒不至于。”
“那你脸红什么?!”逗着刘川。
“也不是……”清了清嗓子“谁来都给。”
“什么叫‘不是’谁来都给?”兰肃继续犯着坏“那谁来不给呀?”
“你!只给你,行了吧?!”刘川索性“破罐破摔”。
可这一语双关说得兰肃是一通耳红心跳。刚想上手图谋个不轨,只听这人又甩出句“日常只我喝。”于是一愣……想起在见彰,这人一直是跟着自己喝茶,不禁好奇“你平时一直喝这个?!”见刘川点头,便仔细琢磨起这喝茶之事……试探性一句“你是不是喝不惯见彰的茶?”
刘川愣了下,沉默了会儿“你怎么知道?”
兰肃乐了“这熟普洱制茶呀,为全发酵工艺,性温和。而见彰的茶多为绿茶,性寒凉。你喝了……”打量着刘川“是不是不舒服?”见其不语,心中便有数了。叹了口气“像你这常年征战,作息不规律的人,这胃呀多少都会有些问题。绿茶中茶多酚含量又高……”有些自责“倒是我大意了。”
“倒也不是那么喝不得。”
“哈哈……难得你还会安慰人。”
“我……”
“你呀,以后有什么,能不能直说?!”
刘川一脸质疑得看向兰肃“你说我?!”
“对呀。”
刘川不可思议地笑出声“不敢苟同!”又想了想,“我以后直说,那你以后能不走吗?!”他发现兰肃有个话不投机立马儿走人的毛病。
兰肃眨眨眼“行!一言为定!”
二人突然间陷入沉默……过了会儿,“为什么选他?”刘川还是在意朝堂选将一事。
“我就知道你肯定得说这个。你这人呀,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
“谁能容得下?!你吗?试过吗?不痛吗?”一如既往的刘川特色——语气平和、言语犀利。
兰肃不由回想起眼睛进沙子的感觉……是容不下。可“它只是种比喻!是劝你对既成的事实不要再纠结,要往前看。”
“所以,为什么选他?”一脸诚恳。
“你……!”面对刘川强烈的求知欲,兰肃也是没招儿没招儿的,索性实话实说“因为他最合适。”
“是因为穆将军镇守北境,熟知敌情?”不等兰肃回答“要这么说,那西征我也不该去。”刘川早在宣明殿上就想反驳这人了,只是一直忍到现在。
“你呀……”兰肃轻叹口气。“知己知彼它只是一个方面,这战争啊,是!自古以来成就了许多千古名将,使他们流芳百世。可实际呢?”看着刘川“这战争是名将之福,财政之灾!打仗,看着拼得是军队、将领、战术、武器……”突然想起刘川的话,“像你在宣明殿上说得‘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然,命在于将。’可实则呢?它拼得,归根结底是两国的财力!”说着起身,开始在房里溜达……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今儿在殿上,沈太常将球踢给司农寺时说的‘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那不是他随口瞎编的。这是谁说的……”看向刘川,“你不会不知道吧?!”
“《孙子兵法》作战篇。”
“所以嘛,咱这北伐,十几万号人的吃喝拉撒,哪哪儿不需要钱?!想当年,内刘彻能反击匈奴、开疆扩土,也是依仗着他爷爷和爸爸、内文景二帝攒得家底儿厚实,没钱他试试!连饿三天,莫说去给他上阵杀敌,那士兵早跑没了!仓廪实才知礼节,衣食足才知荣辱。咱神川满朝将领,你知道为什么唯独他穆仲文是常胜将军,从来没吃过败仗吗?那是因为他有个财神爷老子在后面全力支持。这背靠财神,拿钱砸,岂有打不赢的道理?!”说罢,看着刘川,“所以呀,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此役必胜,不会有事。”
刘川摇头“你未真正上过战场,战场多变,不可掉以轻心!”
眼见刘川着急,走到榻边,摸了摸这人脸颊“我不是赵括,你放心。”
刘川还是摇头“你不及赵括!他至少还领过几次军。”
兰肃被逗乐了“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去。”
兰肃一直觉得,这说话是门儿委婉的艺术,讲究点到为止,并亲自践行。可没成想却偏偏遇到刘川这么个直来直去的主,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自个儿还对刘川的这种率直毫无招架之力。
见兰肃半天不语、只盯着自己傻乐“不行吗?”
“来!”兰肃伸手拉起刘川,推着这人让其原地转了一圈。
“怎么了?”
“让我看看我的光烈皇后!”假模假式得打量着刘川,戏谑一句“这也没怀孕呀。”
“你!……你才阴丽华呢!”
“哈哈哈哈……你呀,”指点儿点着刘川鼻尖儿“朝堂议事便好。”
只听“啪!”的清脆一声,刘川一巴掌拍掉兰肃的手。听声音就知道绝对是“愤怒一击”。
兰肃这次真被打疼了,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瞪着刘川……可这人全无戏谑之意而且还不知悔改、毫不示弱得一脸愤怒得回瞪……
“我说刘子玄!”阴沉下脸“刚走游廊时你就跟我动过一次手,现在你还动手……你是不知道我是谁吗?!”语调不高却透着股子肃杀之气。
刘川从未见过如此的兰肃,或者说他没想过这人会用此般面孔对待自己,心头顿觉一紧,不自觉地吞咽了下……
兰肃眼瞧着小将军被自己说得泪眼婆娑,是继续训也不是,赶紧哄又不妥。咬牙切齿之下瞅了眼刘川,转身大步流向门口走去……到门口,抬腿,都快迈过门槛了又突然收回。堂堂七皇子、陵王殿下就这样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上瞧下看得喘着粗气吹风……一番冷静之后,转身,背起双手在房里不停地溜达……
兰肃转悠了会儿,觉得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便“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的调节着气氛,引着话题。“内周召共治啊,你听听得了。你也去?你去了,听谁的?!”
“自然是将从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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