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半老,花事阑珊。
平阳侯府闻三郎的院落里,玉兰花快开败,每朵花盏都沾了娇柔怯懦的春雨。淅沥沥的雨,昏压压的天,春寒阵阵催人眠,多么适合躲懒的天气。
守在屋外的长随平康走了个神,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想着早知道就换个班。
“夫君夫君夫君!”
小娘子脆生生的甜嗓,如熟透的梨子一口咬下,还伴着环佩珠翠的玎玲作响。
平康眼看玉兰花树下掠过一道炽红如火的艳影,不过眨眼,这一身织金红石榴裙的女郎就来到了自己跟前,云雾纱披帛飘荡,透出勾人鼻痒的脂粉浓香。
“阿嚏,阿嚏。”平康没忍住,猛然捂住了口鼻。
女郎退到半丈外,一双似狸花猫水润清凉的眼眸瞪圆,两眉蹙起,“你莫不是要得风寒喏,赶紧换班休息去,待会儿过了病气给我夫君可糟糕。”
“三少夫人抱歉,是小的冒犯了。”
平康摇摇头:“许、许是花粉惹的。”
女郎不接他这茬,只轻轻地拍门。
“夫君,我给你亲手做了荷花酥。”
“放了少少的糖,很清淡的。”
“你开门呀,来尝尝。”
柔情蜜意的一连串话语,端得是温柔小意,偏没换得门扉后闻三郎的半声回应。
女郎转而看向平康。
平康讪讪:“郎君没准在歇息,少夫人把食盒给小的吧,小的来转交。”
女郎攥着食盒,脸蛋贴上隔扇门雕花处的桑麻纸朝里看,“夫君就坐在外间椅子上呢,我都看见了。”
那个影影绰绰如瘦鹤的身影,不是闻三郎是谁?她咬唇,忧心忡忡问平康:“夫君既起身了,却不应我,莫非是老毛病犯了又晕过去?”
“你快去瞧瞧呀。”
“老太医都说了,这等阴雨天气最容易风邪入侵,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康守在两扇门中,纹丝不动,感觉被她的算盘珠子蹦了一脸,可偏偏心里又有那么点没底。
小时候,郎君还不是这般体弱的。
用老侯爷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个猫嫌狗厌的泼猴儿,撺掇学堂一群官宦家的小儿郎齐齐逃课,走街串巷地玩。有一年冬天,掉到冰湖里,再捞上来口唇发紫都没活气儿,千辛万苦救回来,才落得如今这副模样。一日三餐就着两碗药,喝得比水都多。
“你到底看不看,就一眼,一眼,确认他无事罢。我是真的不放心呀。”
“少夫人您……可否退远一些?”
平康还是很警惕,郎君看书时最不喜人打扰了,他回身,朝门扉小小喊了一句:“郎君?”
闻时鸣没有回应。
平康心下打鼓,余光瞟见那袭红石榴裙不情不愿退开了两步,他想想,谨慎地将门推开一道缝。
“郎君?”
闻时鸣声音低缓:“我无事。”
就在这间隙,两指宽的门缝,陡然被一道外力撑开,平康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只珍珠绣花翘头履,女郎是规规矩矩在站在两步外,可一只脚挑了个刁钻角度伸来,抵住门角,灵活一蹬,再一闪身,就袅袅婷婷地朝屋里扑去了:“夫君夫君夫君!”
“原来你无事啊,可把我吓了一跳。”
屋内四窗紧闭,东西墙角各摆了一盆银丝碳炉,烘出暖熏熏的气息,逼走暮春的潮湿水汽。茶案上小泥炉正咕嘟嘟冒着泡,茶香、书卷油墨味道混着闻时鸣身上特有的药味,交织一种让人放松欲睡的宁静氛围。但平康放松不下来。
他对上自家郎君,欲哭无泪:“郎君,我……”
才及冠的青年身量瘦削,着一袭宽松柔软的燕居袍,端坐在玫瑰椅上,手执书卷,神情冷冷清清。
“你退下吧。”
“是。”
平康灰溜溜地遁走。
程月圆早自来熟地拣了把闻时鸣对向的玫瑰椅坐下,“难怪夫君躲在屋内不出来,这儿好生舒服喔,是我我也猫着不出去。”
“夫人找我有事?”
“那夫君先说说,方才为何不应我?”
闻时鸣视线从书页越过,定定打量眼前的女郎。
饱满匀净的脸蛋上,敷着一层厚厚的胭脂,眉头黛粉浓翠得过分,唇色像是吃过人,就连浓云乌发梳成的高髻,都被雨露均沾地插上至少十五根金簪,闪耀成金光缭乱的一片,叫人找不着主次。
唯一值得夸耀的,是那双神采飞扬的眼,清澈,明亮,像一汪能瞧见游鱼空悬的秋水。
“我看书,太过入神了。”
“我想也是哎。”
程月圆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打开拎进来的食盒,取出一碟子形状精巧的荷花酥,花萼浅绿,花瓣淡粉,中央还捏了个尖尖的花蕾,再费心思不过。
“夫君,尝尝。”
她拿帕子托起一块,送到闻时鸣嘴边。
闻时鸣侧头避开:“夫人究竟有何事?”
“夫君这说得是什么话,我待你上心些,难道还错了么?”程月圆将点心拢在掌心里,眨眨眼觑他,又讨好地笑,“我听院子里的人说,老夫人从灵音寺修禅回来了。我同夫君成婚这些天了,都还没拜见过她老人家一面呢。夫君你不若带我去问安吧?”
“你想去见祖母,自己去便是。”
程月圆叹了口气,“我是新媳妇头一遭拜见,不晓得老夫人脾气,怎么敢贸贸然打搅她清净。”
书卷翻过一页,簌簌轻响。
眼前斯斯文文的青年郎君油盐不进。
程月圆绣花鞋点在地上,哒哒两下,忽而凑近,一下子坐到了他腿上:“夫君~”
闻三郎一僵,那卷跟焊在脸上似的书卷被拉下来。他启唇欲语,程月圆看准了,荷花酥塞过去,愣是在他薄唇边蹭掉了一层酥皮,才滑如泥鳅地脱开。
“夫君吃了我做的荷花酥,可不能拒绝我的请求的。”程月圆大眼无辜地眨巴,捏着那块缺了小角儿的荷花酥当证据,“夫君,你看看。”
闻时鸣垂眸去看,还伸手将她手腕扣住了。
屋里暖得和初夏似的,触在她皮肤上的指头却微凉,程月圆愣了愣,扭扭捏捏了两下,“夫君,快快松手,这青天白日的像什么样?”
闻时鸣将她腕子一转。
荷花酥从帕子松脱,摔了个底儿掉,露出一个圆圆小红印,“陶然居”三个清晰可见。
青年一哂,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没觉得生气,倒像是觉得好笑:“陶然居买的招牌糕点。夫人就是要糊弄我,都不知道找间名气小些的。”
他慢慢抚去纸页上的碎屑,“夫人想去如意堂,还请早些去,再晚了,祖母要午睡的。”
程月圆安静了一会儿,垂头耷脑立在他身侧:“人家小门小户出身,爹爹只是九品芝麻官,山长水远离乡嫁来的,哪知道皇都糕饼铺子什么名气大不大,想来这家人多一定好吃罢了。我手艺拙,是入不了夫君的眼,就捡着好吃的给你买来尝尝……”
喋喋不休的一串话,像清晨树梢的鸟雀啾啾。
拎起来,挤一挤炸一炸,没有一两真心。唯有山长水远,离乡嫁来八个字,叫闻时鸣听进了耳朵里。
大半个月前,他摔伤了脑袋,昏迷不醒,灌得进汤药,听不进人声。祖母远在安州灵音寺修禅,父兄年初回京述职又奉命去了黄州平定军乱,得母亲一人守在平阳侯府,眼看岐黄医方无望了,就找了个身家清白、八字契合的小娘子嫁来冲喜。
家里横竖觉得他病弱,同皇都高门贵女议亲难,这方面的人选是早早留意着的。只是,闻家男儿素有不纳妾的家规,这一冲喜,就只能是正妻了。
闻时鸣新婚夜醒来,看见的就是这么聒噪的小娘子,醒之前昏昏沉沉,还听见她同喜娘嘀咕,“妈妈犯不着宽慰我的,嫁来穿金戴银的,还不用日夜伺候郎君,再也没有更好的婚事啦。”
同现世人赞颂女子品格的“贞静柔淑”相距甚远。
琴瑟和谐是不能了。
相敬如宾眼看也没戏。
他醒来就搬到东屋别居,只等自己哪天撒手人寰了,大房家业给她分一份厚实的罢了。幸而,眼前的女郎奔着锦衣玉食来,对此似乎也无意见。
闻时鸣将书卷搁下,斜乜一眼,小娘子那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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