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木莘与“大哥”两年不见,回府第一面,是逮着“星星”“月亮”,叙着漫天的旧。
隋和光有些恍然。十来岁,他与隋木莘最亲近的时候,晚上功课提前做完,无事,就陪过弟弟赏月观星,木莘爱天文,看见一颗星,就能说出它的名字。
隋和光边读闲书,边听了一耳朵的“北斗牵牛织女银河”,还有连声的“和光”。
隋木莘不爱叫他大哥,当着外人面,会叫哥,私底下就是直呼名字。隋和光骂过一两次,也懒得纠正。
他不是守旧的人,满纸礼法条条框框,不如兄弟亲近。
当时的他不会想到,几年后,隋木莘会瞒着他,南下念书。
隋木莘念书的四年间,过年也不回家。只在某月阴历十六,隋和光收到过信,开头是“往天上看”。
隋和光看一会信,又看一会星星,就就把信收进了竹盒,他以为弟弟服软了,结果那年年末,他依旧没见到隋木莘。
他就是这样的性情,读书人的烂脾气,话不说透,要靠人猜。
隋和光气的从不是弟弟的逃跑,而是隐瞒。
就比如今夜,隋木莘和玉霜没聊多久,就说“大哥好生休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多时,提着布袋走出房间。
片刻后,隋和光从房中步出。
玉霜还盯着隋木莘离开的背影,渐渐地,面色流露异样。“我见过他、见过这个背影,是戏班还在沪城的时候。”玉霜回忆着,笃定道。
隋和光眉梢轻动。“见过几次?”
“至少三次。”
隋木莘的学校离沪城还有好几百里,他要看戏,也不跑到沪城……除非,有人邀请他去。
这两年南方民主搞得热闹,学生激情很大,沪城便是一处革命中心。
隋和光漫无边际地想着,玉霜继续道:“很奇怪,我对您兄弟有印象,但从没有见过他的正脸,只有模糊的身影。”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四年前,他坐在角落里看报纸,那天晚上,旧军阀一个军官死在戏院,戏班被迫转移,我也随班主到北方谋生。”
玉霜说到军官时,咬字稍重。隋和光有心关注,无心深问,他的心神都挂在弟弟身上。
什么样的人,会刻意藏住脸?又是什么人,去戏院还会看报纸?
玉霜说:“他今晚见我,说的都是你们之间的旧事,就像……是在确认身份。”
隋和光道:“既然他知道的比我们多,就总会再来试探,且安心等着,照常行事。”
*
一个时辰前,租界,良友书坊。
书坊是二十年前欧洲人开的,经营不善,刚变更主人,旋梯尽头,一人穿灰袍,窗牖透进光影,而他隐没昏暗中,正在取书。
男人说:“老师很想念您,我来宁城访问前,他一直嘱咐我拜访师兄——好戏就要开场,您要是留在北方,就会错过许多。”
隋木莘道:“我没有正式入学,您这声师兄,我愧不敢当。”
男人说:“一道程序的事。我这次来宁城,一是为探路,二是奉钧座之命,请您回去。”
隋木莘取好书,落座,听完这夸张的奉承表情没有变化,只抬了手,男人本能要走过去,但出于忌惮他止住腿。
这时他看清青年捧书的名称,“中国禅宗史”,表情有一刻的奇异。
听说对方夜视很强,是老师偶然寻见……绑来学校的,当时隋木莘正处理尸体,额心一击毙命,心狠,手稳,天生的刺杀好手,却说“今后一心研究”。
男人打量不久就收回视线,对于奇人异事,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出乎他的预料,隋木莘放回书,居然点头,说——“再等半年,宁城这出戏演完,我带一人回去。”
“那人是?”
“星星。”隋木莘郑重道。“月亮。”
“……需要协助吗?”
“不用,戏一开唱,主角不下场,观众不登台。”
探子走了,给隋木莘留了一张戏票,是今天接头时用的。
隋木莘半张脸迎着月光,另半张陷入黑暗,他想:戏开场了。
谁都再走不成。
他向来淡然温和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并不浓厚悲伤,仿佛早知某种命运,企图翻转它,又失败,最后只能接受。
*
“驻军到处征税,一个月,多了营业税、牌照税、特种执照几种,商会不满,派去几个代表谈,都被拒之门外,商户现在求隋家出面……”
一条大犬冲进房中,在隋和光脚边蹭,打断林三的汇报。
这是隋和光养在港口的狗,亲信怕他这几天养伤无聊,给弄回隋府了。
这两天隋靖正去了北平,隋和光就通过地道,回到自己的北院,和玉霜一起听亲信汇报。
给他编的身份是——大少在府上的的暗哨。
林三就看着,主子的爱宠跑到另一位先生脚边去,想舔鞋,被轻踹开屁股,嗷地叫唤一声,看起来很是欢快。
林三:“……”
他匆忙给下属眼神,让他撵狗出去。
狗眼未必不识人,许是嗅到了相似的气味……他更笃定玉先生和主子的关系。
隋和光至今不娶妻,不养外室,这是很没道理的——单凭他那张脸,就曾经惑得人报纸公开示爱,但他从不回应。
外人道隋大少是难得的庄重人,但身边老人都记得,大少十六七岁时,也曾夜夜留宿百乐门,替一个歌女捧场,这段情事也是落水听响,没了波澜。等他二十岁进军队,三年又三年,再无动静。
也有高官抛出橄榄枝,隋和光不拒绝,不答应,借对方势力,生生把隋家萧条的茶业公司做大了。
亲信对玉霜恭敬,自然不是因身份,而是——他能近主子的身。
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暗地叫玉霜“少夫人”了。
狗还在叫,见玉霜皱眉,隋和光道:“洋人送的小东西,你不喜欢,送回港口去。”
话虽如此,他逗弄狗时的神色可温和得很。
门外传来烈犬撞门声,玉霜将说的话再被截住,隋和光把茶壶往地上一扔,犬吠停了。亲信敲门,熟练地送来一套新茶具。
狗和人一样,认主。
玉霜咬一口茶水,压住心头燥意。房外狗吠渐歇,蝉鸣阵阵,从窗看出去,站岗的人在乘凉,树下拴着一条狗。
玉霜评:“林三这群人,看着散漫,做事倒是利索。”
隋和光回:“张弛有度。毕竟人不是枪,逼太紧,枪也是要走火的。”
前夜管家死,林三等人清理现场娴熟。死人真正闹出波澜,是在昨天早上,隋靖正动身去北平时。
尸体从他院中的房檐落下。
佛寺才炸,为免再引军队注意,隋老爷没叫警察,草草埋了尸体,下午,他临时加派人马,护送自己按原路去北平。
多事之秋,战事将起,他要去北平打点关系。
隋和光:“后天在和盛饭店订一桌,你见见我几个老朋友。”
他以手沾茶,玩似的,在桌上慢悠悠涂几个名字,惹玉霜来看,再直接用袖口擦掉。姿态从容,作风却跟土匪无异,玉霜笑了,又压住唇角。
养伤的几天他没闲过,隋和光讲的谙熟于心,港口资料记透,一见水写的几个名字,就能想起职务。
——驻军的人。
隋和光说:“他们是直系埋在驻军的人。”
玉霜一想就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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