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蒙特宫主殿向南最大的房间,自建立之初便只属于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住在这里的人就像一位操盘全局的棋手,日夜俯瞰着棋盘上变幻的棋局,监视着每一颗蠢蠢欲动的棋子,悬起的指尖上延伸出无数条丝线,操控、指引、诱导着黑白棋子们一步步走向活路,抑或是死局。
然而棋局漫长,生命有限,名为威瑟坦贝尔的棋盘存在数百年,棋手却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代。
如今操盘的这位,也如数位前人一样,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陛下。”
辅佐官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恭敬的向躺在壁炉前的老人报告:“法斯利姆殿下到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老人睁开双眼,虚弱的说:“让他进来吧。”
“是。”
辅佐官领命关门退下,短暂的沉寂后门被再次打开,一身骑士装扮的法斯利姆阔步而入,背手停在距卧榻约三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道:“父亲,您找我?”
“不过是见自己的父亲一面,就能让你如此不悦吗?”
国王依旧躺着,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大一些:“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你了。”
法斯利姆不为所动:“公务繁忙,请您原谅。”
“公务?”国王哼笑一声:“是指擅自从伦巴尔购买火器,暗中提拔普鲁斯特这些事吗?”
法斯利姆原本沉静的紫眸这才掀起几分涟漪。
“哼,你那些小伎俩,以为能瞒住几个人。”
国王轻咳一声,没好气的说:“我不过问,不代表不知道。”
“所以,您不过问是默许了么?”法斯利姆抬眸看向卧榻上微微气喘的老人,“您应该很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威瑟坦贝尔免于阿萨坦图威胁。”
“我当然清楚,不然也不会放任你在军队大刀阔斧,还帮你赶走那些前来告状的大臣。”
大概是一直躺着说话有些上不来气,国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法斯利姆犹豫片刻,还是大步来到国王身旁,托着他的后背帮助他坐起。
“难得,你竟然还愿意扶我一把。”国王轻笑一声,喘着气连咳了好几下,沉声道:“自从菲利克斯离世,你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个父亲。”
法斯利姆下意识收回了手。
“你恨我。”国王抬起苍老松弛的眼皮,自言自语一般说:“是啊,你当然恨我。”
“您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法斯利姆转过头不看他,语气冷硬:“如果是,那恕我先行离开……”
“法斯利姆,我的儿子。”
干瘦苍老的左手自被褥中伸出,国王拦住意图离开的法斯利姆,气若游丝的说:“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法斯利姆想要迈出的脚瞬间定在原地。
“这几天,我总是会梦到你母亲。”国王眼神迷离,整个人好似陷入梦与现实之间,喃喃道:“她还是那么美,一点也没变。”
“是么?”法斯利姆扯了扯嘴角:“真羡慕您,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她和画像中一样,总抱着一簇风信子,分明站在灿烂春光之中,却一次也没有笑过。”国王轻叹:“她应该也恨着我吧?”
“想要忏悔的话,您应该叫来的是神官。”法斯利姆轻嗤。
“忏悔吗?”国王自嘲一笑:“我这一生有太多需要忏悔的事,恐怕已经没有力气一件件说完了。听好了法斯利姆,我会命令教会在下个月,举办你的王太子册封仪式,以及你和奥莉维亚的婚礼。”
“下个月?!”
法斯利姆双眸震动,终于愿意回头看向国王,他搁在身侧的手没忍住攥紧剑柄,震惊到连声音都在颤抖:“距我成年还有半年,为什么突然要提前到下个月?!”
“因为我、你还有你的未婚妻都等不了半年!”
由于情绪激动,国王喘得愈发厉害,他攥紧盖在身上的被褥,咬牙道:“王后已经开始对我的药动手脚,瓦里叶希望我能在你正式受封前死掉,这样瓦里叶伯爵就能以舅舅的身份摄政,然后编造奥莉维亚的死讯,为你迎娶瓦里叶家的新娘。”
“那也……”法斯利姆依旧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迟疑道:“奥莉维亚还在托克福多郡……”
“到现在还要对我说谎吗?!”
老谋深算的国王不禁被自家经验尚浅的儿子气笑,咬牙说:“那丫头早就去了伦巴尔!你上次国事访问就住在她的庄园里!”
“您怎么……”
话说到一半法斯利姆猛然哽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次国事访问的随行官员里竟早被国王安插了密探。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论是装病,还是躲去伦巴尔,都是很好的计策,我很欣赏。”
国王倚靠着扶手不让自己倒下,目光阴沉如受了伤的猛兽:“但再聪慧,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注定属于你,属于兰德尔,孩子,飞鸟如果离开巢穴太久,就会忘记自己的来处,是时候把你的新娘带回来了。”
“往返伦巴尔远不止一个月,就算您命令我下个月举办婚礼,奥莉也回不来。”法斯利姆皱眉。
“搭乘阿萨坦图境内的火车,昼夜不休快马赶路,一个月并非不可能。”
国王不理会他的借口,冷声命令道:“就算她没能按时回来,婚礼也必须尽快举办,真新娘不在,就让假新娘顶上,戴着头纱没人能认得出来。”
“我拒绝。”法斯利姆倔强的说:“婚礼是我和奥莉的事,何时举办只由我们自己决定。”
“少说些无意义且天真到可笑的话!”国王抬手指他,恨铁不成钢的说:“自己决定?羽翼未丰的雏鸟根本没有选择的立场!如果因为一时赌气失去重要之人,最后后悔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已经失去过两次了。”法斯利姆冷眼看向国王,目光中尽是讥嘲:“因为相信您是个好丈夫,我失去了母亲;因为相信您是个好父亲,我失去了菲利克斯兄长。所以我决定,再也不相信您。”
“你!”国王胸中怒气上涌,剧咳不止,举起的手不住颤抖,再没有力气倚靠着扶手坐直,只能彻底虚脱跌躺回榻上。
“您累了。”
法斯利姆深深睨他一眼,转身迈步离开:“好好休息吧,国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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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
在奥莉维亚芒刺般的目光洗礼下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尤里抬手擦去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干笑着说:“尽管法斯利姆殿下拒绝了国王陛下的安排,但国王陛下还是单独将我传唤了过去,命令我瞒着法斯利姆殿下将你从伦巴尔带回来。事实上我安排的传信人早在数天前就动身前往伦巴尔,本以为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见到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回来了。”
“是么?”奥莉维亚挑眉:“你瞒着法斯利姆替国王办事,就不怕法斯利姆因此和你产生嫌隙吗?”
“当然怕。”尤里一脸苦笑,无奈的说:“但一码归一码,我虽然是王太子辅佐官,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赞成国王陛下的决定,所以再三考虑过后,还是选择遵从国王陛下的命令,先把你从伦巴尔带回来。至于法斯利姆殿下知道后会怎样处置我……就顺其自然吧。”
“哈,你就没想过我会拒绝吗?”奥莉维亚好笑的说:“法斯利姆可以拒绝国王,我也可以拒绝你。”
“为什么?”
尤里不理解:“尽早和殿下完婚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啊。”
“是好是坏取决于我的心情,而不是你们脑子里那些政治算计。”奥莉维亚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国王只不过是想尽快将贝拉克诺斯和法斯利姆捆绑在一起,以保证我父亲在他离世后依然能坚定挡在法斯利姆前面,替他拦下来自瓦里叶和诺曼的明枪暗箭。也就是说……”
她以指轻弹茶杯,听着瓷杯发出的清脆嗡响,凉凉道:“我回不回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尤里蜷指在桌上用力敲了敲,强调说:“你难道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一起在主教面前向神许下爱的承诺吗?!”
“不会的。”奥莉维亚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法斯利姆不会那么做的。”
“你……”尤里这才察觉她话中隐藏着深意,却又想不明白这份深意是什么,只能紧紧盯着她双眼,皱眉问:“你和殿下……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奥莉维亚嘴角笑意更盛:“谁知道呢?”
尤里:“……”
辞职吧,尤里·奥汀森,你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为什么要被这对笨蛋夫妇如此折磨?
“啊,对了。”
像是丝毫没接收到尤里深深的怨念,奥莉维亚淡定得犹如无事发生,一边品茶一边问:“听说铎西泽的公主前阵子暗中来访,她是否有去拜访过你父亲?”
“嗯。”尤里把饼干咬得咔咔作响,干巴巴的回答:“来了。”
“你父亲是怎么回复的?”奥莉维亚好奇。
“还能怎么回复,委婉搪塞一通,先把人劝回去了。”尤里拍掉指尖的饼干渣,漫不经心的说:“不过我和父亲都没想到李西菲的女儿会如此大方,不仅带了满满一箱金币,竟还舍得割让那么一大片国土,这样诱人的条件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吼~意外啊。”奥莉维亚轻笑:“我还以为奥汀森伯爵一定会同意呢。”
“怎么可能。”尤里连连摆手:“连诺曼和瓦里叶家的老狐狸都没接受,我父亲又怎么可能出头。”
“什么?”奥莉维亚惊讶:“诺曼和瓦里叶也没同意吗?”
“以威瑟坦贝尔如今的军事实力,哪里还有余裕去管其他国家的闲事?”尤里长叹一声,忧心忡忡的说:“阿萨坦图那边至今没有动静,拉普纳多边境又总有摩擦,如果我们接受交易向铎西泽出兵,阿萨坦图或者拉普纳多趁机进犯威瑟坦贝尔,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确实……”奥莉维亚点头,开玩笑说:“我还以为诺曼公爵和瓦里叶伯爵只会惦记自己的钱包,没想到他们还真有那么点家国情怀。”
“没有了国家,又何谈私囊。”尤里眸光深沉:“就算是奸臣,也明白这个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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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里格苏拉的第七天,确定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奥莉维亚开始瞒着家里人悄悄为回伦巴尔做准备。
公爵府的佣人们都以为她这次会久住,直到年底举办王太子册封仪式和婚礼,所以都没把她的每日外出当回事,只当她是太久没回来一时兴奋,思乡情切想要四处看看。
伊戈提乌也没想到奥莉维亚会离开得这么痛快,以为她至少会待个十天半月,便趁这段时间去巴里亚名下的店面都看了看,其中自然包括波什的珠宝店和菲奥娜的服装店。
自从三年前得到了奥莉维亚的高额赞助,原本为了节省成本只接普通服装订单的菲奥娜有了资金,陆续开始尝试制作用料昂贵的高级礼服,加上玛蒂尔达在社交场合的大放异彩,Cielo的名气也渐渐扩大,有不少大贵族的女眷慕名而来,高价向菲奥娜定制专属礼服,而原本被视作花蛇而遭受多年恶评的菲奥娜也因此风评大改,成了里格苏拉如今最炽手可热的服装设计师之一。
然而与名誉金钱相伴而来的不仅有鲜花和掌声,还有名为嫉妒和诋毁的副产物,几家被Cielo抢走订单的高级服装店眼红于菲奥娜的成功,竟动用卑劣手段切断了Cielo的好几条供货源,导致菲奥娜跑遍全城也买不到需要的布料和宝石,迟迟无法开始服装制作,面临给好几个王族订单开天窗的重大危机。
伊戈提乌作为菲奥娜的老友和Cielo的一大股东,自然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决定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去和那些临时反悔的供货商谈判,帮助Cielo度过这次危机,结果人还没出发,就收到奥莉维亚急着回伦巴尔的消息,不由一时犯了难。
“抱歉,奥莉。”
伊戈提乌向前来催促的奥莉维亚讲清事情原委,抱歉的说:“再等两天,等解决这件事,我们马上就出发。”
“为什么要道歉?”奥莉维亚不悦:“菲奥娜也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我也要帮忙,你一道歉反倒显得像我在无理取闹。”
“你要帮忙?”伊戈提乌一脸犹豫:“你身份敏感,如果被认出来……”
“难道里格苏拉家家户户都挂着我的画像吗?哪有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奥莉维亚无语:“我很少参加社交活动,认识我的人并不多。”
“真的?”伊戈提乌还是不放心:“果然还是我去就好……”
“烦不烦啊,你是被人偷了面包的老奶奶吗?”奥莉维亚咂嘴:“现在事态紧急,我必须尽快离开里格苏拉,越早解决这件事我就能越早走,懂吗?”
伊戈提乌这才紧张起来,追问她:“出什么事了?”
奥莉维亚随口应付:“你不需要知道,总之抓紧时间,如果你拖太久,我就自己先回去了。”
王太子的册封仪式和婚礼时间目前仍属于威瑟坦贝尔的政治机密,奥莉维亚自然不可能轻易告诉伊戈提乌,况且以此人愈来愈扭曲的嫉妒心,很可能会直接丢下Cielo的这堆烂摊子,当天晚上就拖着她回伦巴尔。
虽然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以伊戈提乌对奥莉维亚的了解,多少也能猜出是和法斯利姆有关,所以他非常明智的选择闭嘴照做,将拜访两个宝石供应商的任务交给了奥莉维亚。
为Cielo供应宝石材料的两位商人都不是威瑟坦贝尔人,一位来自铎西泽的石河之畔,一位来自拉普纳多的岩山之乡,由于遭到里格苏拉众多宝石商的排挤,铎西泽那个将店开设在平民街区,拉普纳多那个没有店面只做工坊,因此除了菲奥娜这种懂行识货的服装设计师,几乎没有其他客人。
骑马低调来到铎西泽商人开设在平民街区的寒酸店面,奥莉维亚翻身下马,掸了掸皱掉的衣摆和微微卷起的衣袖,轻轻在紧闭的木门上敲了敲,客气的问:“您好,请问今天营业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寂。
“不在吗?”
奥莉维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身正要改去另一家,便听到屋内响起桌椅摔倒声,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后,木门被自内拉开,一个长发打结、满面胡茬、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子慌张叫住她:“等等!在的在的!”
奥莉维亚被眼前的邋遢男人吓一跳,差点滑落手中的马鞭,她瞪眼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十分不确定的问:“你是……老板?”
“是的。”男人推了推滑下的眼镜,嘿嘿笑着说:“您要买宝石吗?”
“是。”奥莉维亚点头,折返回到门前,礼貌的说:“我需要采购一些碎宝石装饰礼盒。”
“那就请进来吧。”男人错身让出位子,热情的说:“我这里有铎西泽最好的宝石,您可以尽情挑选。”
摘下帽子从容步入店铺,奥莉维亚左右环视将店内陈设大致打量了一遍,发现这店面真正展示商品的面积并不大,反倒是工作台和用具占了更多位置,看样子是为省钱直接将店铺和工坊合并了。
“您想要什么品种、什么颜色的宝石呢?”
男人从柜台下面抱出一个陈旧的大箱子,解锁打开后推转到奥莉维亚面前,献宝一般指着箱子里琳琅满目的宝石问:“这些怎么样?”
“嗯……”
奥莉维亚低头仔细打量箱子中的宝石,随手拿起一块成色尚佳的黄宝石,搁在指尖把玩了几下,佯装无意的说:“我的礼盒是白色的石盒,有没有朴素雅致一些的。”
“当然。”
男人将上层的宝石拿起,露出下层十来块精致美丽的月光石,难掩得意的说:“这些您一定喜欢。”
奥莉维亚看着这些躺在红色丝绒上的精美月光石,不期然就想起了之前沃坦利做为谢礼送给自己的那一颗,无论是大小还是成色,那颗都远胜于眼前这些。
“价格呢?”她拿起最大的那一颗问:“多少钱?”
“优惠价。”男人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两千金币。”
“两千?!”奥莉维亚险些惊掉下巴,“一颗?!”
月光石竟然比祖母绿还贵?!这合理吗?!
“先生,铎西泽的月光石可不是一般的月光石啊。”
男人耐心同她解释:“这些石头是月亮女神滴落在人间的眼泪,只存在于赛娜娜河河底,许多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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