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秋很讨厌盛予白。
讨厌他永远带笑的眼,讨厌他随时随地释放出的善意,讨厌他不计回报的付出、容纳一切的宽容、燃烧自己也要照亮他人的救世主品格。
最讨厌的,还是那副笑不达眼底的伪装,让人看不透的内里。
要说这份讨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见到他的第一眼。
那年应秋八岁,本该是个嘻嘻哈哈上小学的年龄,却因为寄居在姑妈家而处处谨慎。
姑妈是个脾气暴躁又爱好的面子的体面人,长期的察言观色也让应秋渐渐摸清了一套潜规则:既要主动满足姑妈在外当“好人”的需求,又不能真的给人增添麻烦。
一旦成了姑妈眼中的麻烦,迎接应秋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指责。
而那一次应秋的数学期中考试考了60分,全班最低。
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怀疑她的智商时,她只觉得对方在批评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当对方说出要叫家长时,只有八岁的应秋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在全班人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见惯了哭鼻子小学生的老师不以为意,又给她贴上了“接受不了批评”的标签,冷冷地看着她哭到安静。
真的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放学后,应秋在楼道里躲了很久,盯着姑妈家的大门,就是不敢回去。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见了放学回家的盛予白。
十六岁的盛予白清纯热烈,身上的阳光刺眼到令人滋生阴暗。
他背着书包在她面前蹲下来,疲惫掩藏在眼下的青黛中,眼神却能毫无保留地产生暖意:
“我记得,你是隔壁家的那个妹妹?”
应秋下意识将卷子往后背藏,避开他的关心。
她要维护姑妈在外的好形象,害怕对方问出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但盛予白没有让她陷入窘迫。
“是没带钥匙吗?要不去哥哥家里坐一坐,等你的家人回来?”
“不,不用。”
她过于担惊受怕,像头应激的小鹿,让盛予白的表情明显愣了。
他投以更大的善意,试图化开应秋的防御。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就住在你家隔壁,我叫盛予白,看到你好像需要帮忙,就过来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湿热粘腻的风吹过楼道,掠过盛予白纯粹温柔的眉眼,好似夏季午后的一场梦。
应秋藏在背后的手险些将卷子捏烂。
一言不发,头埋得更低了。
不可能是个好人。
但她又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
大抵是察觉到应秋的抵触,盛予白也没再追着帮忙。
“对不起啊,我好像打扰到你了。”
他站起身,依旧不吝啬地向她释放善意,笑语盈盈地递给她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
“我就住在你隔壁的705,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敲门。”
进退有度的举止给了应秋舒缓的余地。
她松了口气,偷偷仰头去看他,没想到直接撞进那双明亮温暖的眼眸,吓得应秋直接拿走了他手里的糖。
又缩回去当了小乌龟。
清脆的笑声响起,柔和如山泉滴入溪流,不像是刺耳的哄笑。
“看来小朋友们都喜欢吃糖啊。”
应秋攥着手里的糖,懊恼极了,一回家就把糖扔进了垃圾桶。
她才不是喜欢吃糖的小朋友。
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善人,所谓的善良不过就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就像她的姑姑一样。
怀疑的种子从第一次见面就已埋下,在之后的日子里应秋也深信盛予白不是什么好人,所谓的温暖友善也不过是虚伪的假面。
哪怕后来他们生活在一起多年,她始终坚信着自己的猜想。
早晚有一天,他的伪装会露出马脚。
而这一份等待,尚未有答案。
她开始变得恐慌和焦躁,害怕在这段完全利她的关系中越陷越深,最后迎来致命瓦解。
所以倒不如在此刻终结。
应秋见盛予白不收卡,精准地塞入他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其实早就该这样了。”
在她成年的当天,他们之间的供养与被供养关系就该结束了。
“明天我会把门锁换成密码锁,不用来给我做饭了。”
届时,盛予白那把备用钥匙也将成为废弃物。
盛予白没有反应。
应秋知道这件事情需要时间消化,拍了拍他的肩,“先让我进去吧。”
手刚刚放下,就被攥住。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模式,我们可以商量着调整,我会配合你的。”他低眸垂头,眉眼被碎发遮挡,温柔的语气里满是隐忍的克制。
哪怕是祈求,也在维持体面。
应秋却注意到他掌心不自然的温度。
很烫,几乎要煮沸她的血液。
“你发烧了?”
“......没有。”
应秋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后脑勺磕在门背上,盛予白的喉结微微滚动,眼眸紧闭。
还是被应秋发现了。
他的脸蛋泛着潮红,一路红到衬衫领口的脖颈,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湿。
“睁眼。”
盛予白眉间的“川”纹更深了。
对于不听话的他,应秋话里施加了点不耐的语气:“盛予白,我让你睁眼。”
下一秒,习惯性讨好她的盛予白还是睁开了。
眼睛充血泛红,是易感期的特征之一。
“易感期到了?”
“你闻到了吗?”
“你这个样子,不用闻也看得出异常,好吗?”
失落划过那双惹人怜惜的眼眸。
他又陷入了垂死的安静,偏过头去。
应秋不可能晾着他不管:“抑制剂呢?”
不说话。
应秋冷着声:“我问你抑制剂呢?”
“......在家。”
“具体位置。”
“卧室……床头柜的医药箱。”
她不可能让一个散发气味的Omega独自在走廊里,连搀带抱地将人弄回了隔壁的屋子。
应秋来不及安置他,直接在玄关松开了他,冷冷地扔下一句“等着”。
一进门盛予白的卧室,应秋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洋甘菊香味,清淡的,混杂着阳光的味道。
和他身上的很像,但又有所差异。
她几乎没有进过盛予白的房间,对他房间的布局陈列也并不熟悉,好在房间足够简约干净,应秋直奔床头柜。
“刷”“刷”
接连拉开两个床头柜,都没有看见医药箱。
应秋又迅速转向另一侧的床头柜。
“刷!”
便携的医药箱就躺在第一层的抽屉里。
找到了东西,应秋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不料脚尖踹到了床头柜的桌脚。
木制的相框侧翻,跌落在地板上。
“嘶~”
应秋忍住脚尖的疼痛,弯腰捡起相框,那是她和盛予白的合照。
相片里的她穿着高中时期的校服,头戴花环,一脸严肃地注视着镜头,而她身边的盛予白穿着和她同色系的白衬衫,手臂自然地圈住她的肩膀,笑眼明亮,仿佛有幸福闪烁其间。
三年前拍的照片,应秋都快忘记了,没想到盛予白会放在床头。
说不明的滋味在心底暗生。
自己做出这样一个独裁的决定,对他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很快,应秋就将这种想法驱逐出脑海。
她匆匆将相框放回原位,抱着医药箱去找还在等她的人。
盛予白的状况肉眼可见的糟糕。
他根本站不住脚,无力地坐靠在门边,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地不起。
“抑制剂找到了,马上就好了。”
应秋跪坐在他的身边,动作利落,有条不紊地打开医药箱。
他目光涣散,追随着应秋的动作,宛若濒死的鱼儿紧盯着属于他的水源。
针尖没入脖颈白皙的皮肤,针口周边立马生出细密的小疙瘩。
“嗯......”
盛予白想逃,应秋看穿了他的意图,不容拒绝地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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