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洞房
平金软帘一动,阿周走了进来:“小娘子要么先吃点东西垫垫?裴郎君在那边陪客人吃酒呢,没有半个时辰恐怕回不来。”
鼓乐声和笑闹声随着帘子开合倏地变大又倏地沉寂,苏樱望见青庐外蜿蜒伸向主院的红毡,突然有点不放心:“要那么久吗?”
裴羁酒量不大,这点她是知道的,大婚当天宾客们会拼命灌新郎官吃酒,这点她也是知道的,半个时辰闹下来,他岂不是要吃醉了?
“半个时辰都算是少的,若是碰上那些爱玩闹爱起哄的,一个时辰都刹不住。”阿周知道她是担心,抿着嘴直笑,“大喜的日子,便是吃醉了也得吃呢,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软帘又是一动,一个侍婢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郎君吩咐厨下做了些羹汤请娘子先吃点垫垫,郎君还请娘子不必担心,他一会儿就回来。”
四屉的食盒里装着甜咸两色粥,送粥的小菜是春日里时令的荠菜、柳芽、黄芽菜,一碟风鸡,一碟鹌鹑,一尾鲜鱼,又有几样蒸烤点心。苏樱放下心来,他既说一会儿就回来,那就肯定不会食言,便是宾客起哄灌酒,若他不想喝,他自然也有办法脱身。
笑道:“吃饭先不着急,去打些水,我洗洗脸吧。”
大婚的喜妆厚得很,茉莉粉厚厚涂了两三层,连脖子上都是一片雪白,她顶着这一脸妆闷了一整天,早想洗掉了。
“哎呀小娘子,得等郎君回来一道用过饭才能卸妆呢,”阿周又是笑又是急,连忙过来阻拦,“不然不合规矩。”
“真的?”苏樱也只得罢了。对镜一照,极白一张脸,眉色黛黑,红唇明艳,眉心的牡丹花钿描着金边,在灯火下潋滟闪光。不丑,但有些陌生,与平时的自己大不相同。
远处的笑闹声突然大起来,似是众人一齐在喝彩似的,苏樱凝眸望去,在笑什么呢,是灌他饮酒么?
正厅。
裴羁敬过一轮,放下酒杯:“实是不胜酒力,已然醉了,见谅。”
朱红婚服衬着他眼梢脸颊的绯红,平日里端肃的面容此时带着几分风流逸态,目光也开始飘忽,果然已经醉了七八分,只不过他平日里身份既高性子又庄重,轻易没机会灌他吃酒,今日千载
难逢的机会,又如何能够放过?
几个胆大爱玩闹的举杯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吵嚷着只要他再喝,又有来替他斟酒的,裴羁伸手捂住酒杯,摇了摇头。
若以他平日的酒量,方才那一轮已然超了,况且已经出来一刻多钟了,她还在等着他,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了。扶着侍从往门前走:“醉得厉害,容我出去散散酒再饮。
只要出得这扇大门,就休想让他再回来。
“不行,此乃金蝉脱壳之计也,出去肯定就不回来了!门边一个客人瞧出蹊跷,咔嚓一声关了门,“门已关了,今日不喝完这壶,绝不放你走!
众人全都大笑起来,裴羁眼看走不脱,抬眼望向顾祯、沈言的坐席。
他二人是百官之首,德高望重,今日来之前他便与他们二人说好了,若是吃酒的闹起场来,便是他们出面阻止。
顾祯笑着正要开口,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我与你饮一杯。
裴羁抬眼,对上窦晏平神情晦涩的脸,他也带了薄醉,一双眼带着酒意水意,向他一望:“来!
银壶倾注,玉杯中盛满琥珀色的郁金香酒,窦晏平举杯一让,裴羁顿了顿,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众人大声喝彩,“痛快!
淅沥沥的倒酒声,窦晏平再次斟满,似笑非笑:“再来。
他一饮而尽,裴羁知道这酒不能不喝,一仰头跟着饮尽,听见周遭的笑嚷声越发高了:“裴相好酒量!窦节度好酒量!。
窦晏平笑了下,再又斟满:“第三杯。
一杯接着一杯,眨眼已经对饮到第十杯,周遭起哄的人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笑闹声低下去,裴羁抬眼,在飘忽晕眩的浓醉中唤了声:“请十一哥高抬贵手。
声音极低,夹在喧嚷声中只有他二人听得到,窦晏平怔了下,握着酒杯,看见他求恳的目光。今天,是她大婚的大喜日子呢。一仰头饮尽杯中酒,跟着一个箭步上前,拉开紧闭的大门:“快走!
门外微凉的夜风倏一下闯进来,窦晏平以身遮蔽挡住众人,裴羁快步出门,大门在背后关上,传来窦晏平带笑的语声:“还有谁想喝?跟我来!
青庐中。
苏樱听见突然
放大的笑闹声,心中越发不安,吩咐道:“去看看郎君那边怎么样了。
“不用去,门外传来带笑的语声,“我回来了。
软帘动处,裴羁脚步虚浮着走了进来,苏樱连忙起身扶住,未曾开口,先嗅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气。
灯火潋滟,照出他酡红的脸颊,幽深凤目似一汪深潭,那醉意却像是会传染,让她一下子也觉得眩晕,紧紧扶着他,轻声问道:“喝了很多?
“不多,裴羁挽住她的手,步子虚浮着,不由自主便向她偎靠,“放心。
其实已经太多了,此时酒意翻涌着,要极力才能保持清醒。若非方才随着她的称呼央求窦晏平,只怕此时也不能够脱身。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早些回来陪她,便是求一次窦晏平又何妨。
走不稳,她身体柔软温暖,让他总想偎傍上去,亲一亲抱一抱。然而此时还不行,她还不曾吃完饭,案上的饭食还剩了大半。扶着食案站定:“饿坏了吧?
新妇这一天最是辛苦,一大早起来梳妆,这一天通常都要不吃不喝,一定是饿坏了。浓醉中失了自制,伸手抚上她的脸,余光瞥见侍婢们强忍的笑意,她害羞着,躲开来又扶住,拉他在案前坐下:“我还好,吃了不少了。
“你也坐。裴羁握住她的手,向怀中一带。
醉中力气大得很,苏樱落进他怀里又挣脱开,嗔怪着:“安生些,都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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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吗?那又如何。都已经成亲了,想如何便如何,旁人看便看吧。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他醉后从不闹酒,但就是容易犯困,但今晚又是不能犯困的。裴羁极力支持着,就着苏樱吃剩的粥碗吃了一口粥,是糯米和着杏仁熬的甜粥,平日里不爱吃甜食,此时却觉得甜得正好,连心缝里都是甜丝丝的。
“饿了?苏樱见他一口接着一口只管吃,那是她吃剩下的,怎么好给他?连忙起身取碗,“我再给你盛一碗吧。
“不饿。确实不饿,只不过是她吃剩下的,无端就想吃一口。裴羁靠着食案,手肘搁在案上托着脸,歪头看她,“吃酒前吃了几个馒首,饱腹得很。
是顾祯教他的秘诀,道是吃酒前先吃几个馒首垫在肚子里,到时候不容易醉。起初是有用的,后来便不行了,他喝得实在太多
,尤其最后与窦晏平那十杯。
不过人都是他的了,莫说十杯,便是一百杯,又算什么。
灯火下她回眸一笑,眸中似有满天繁星闪烁:“这又是什么秘方?”
裴羁有片刻恍惚,意动神摇,压抑不住的爱意。酒盖住了脸,便就凑上去,靠在她肩头嗅她脖颈间的香气:“念念,你好香。”
苏樱一下子又红了脸,忍着羞涩弯腰扶他:“你醉得很了,先去歇歇,我给你弄些醒酒汤。”
若不是醉得很了,他又怎么会当着众人,这般举动。
“没醉。”裴羁靠在她身上不肯动,半闭着眼睛,从睫毛缝隙里看她,“念念,你真美。”
周遭低低的笑声,是侍婢们没能忍住笑,苏樱连耳朵都红透了,强撑着保持镇定:“打了这么厚厚几层粉,哪里还看得出来美丑?快起来,早想卸妆了,一直在等你回来。”
“要等我回来才能卸吗,是规矩?”醉意越来越浓,反应便慢了几拍,裴羁抚上她的脸,“以后不必再守这些繁文缛节,你想如何便如何,有什么事我担着。”
苏樱嗯了一声,脸上发着烫,心里却是甜的,边上侍婢们早已送了热水进来,他给她挽袖子,握着她的手:“我帮你洗。”
“谁要你来?”苏樱笑着推开,见他醉得厉害,忙又扶他去床上坐下,给他垫一个软垫,“你老老实实歇着吧,等我洗完了给你吃醒酒汤。”
“好。”裴羁靠着软垫歪在床头,半闭着眼睛看她。
喜帐上双绣的百子图,灯火一照,醉眼中似都是活了一般,打陀螺的,推铁环的,玩摩睺罗的。这么多小孩子,成了亲就要生孩子。不能那么早生孩子,跟她还没亲热够,不要孩子来插一脚。然而每次,她亲密之后,都要跑的。
思绪漫无目的,飘忽着,混乱着,她去屏风后除了婚服换上家常衣裳,弯腰去盆里洗脸,裴羁撑着床头坐起来:“别烫着了,我帮你试试水温。”
“不用你。”苏樱笑着按住他,“你别给我添乱了。”
手是湿的,这么轻轻一按,他衣服也湿了一小片,心里更是湿得厉害,热得厉害,裴羁顺势抓住她,从身侧抱住:“念念。”
今日大婚洞房,她还会跑吗?
酒气更浓了,铺天盖地到处
都是苏樱觉得晕眩得厉害弯了腰湿漉漉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耳朵低着声音:“别闹了洗脸呢。”
推了下推不开他抱得很紧眼睛闭上了似是要睡。哄着劝着扶他又靠回去:“要么你先睡一会儿?等我洗完了给你吃醒酒汤。”
“不睡。”大婚的日子怎么能睡?裴羁靠在床头睁开眼看她“你喂我吃。”
脸颊热得发烫苏樱知道他是醉了又是好笑又是羞涩:“好我喂你。快去坐下别闹了。”
她安抚似的轻轻拍他裴羁恋恋不舍松开了手。困得很想睡但怎么也不能睡歪在床头看她她洗过一遍换了净水又低着头开始洗水珠跳跃着在她指缝里脸颊上美得很让人眼花缭乱热闹中又觉得静谧真是古怪啊这两种感觉怎么能同时存在。
可这是她呀怎么样的情形都有可能出现。裴羁觉得安心觉得欢喜一瞬不瞬看着。
苏樱很快洗好了接了帕子要擦脸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裴羁起来了:“我来。”
他极慢地走了过来拿过帕子握住她的下巴。
苏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他的手热得很都有点发烫了
裴羁没有松手低头嗅到她发间颈间幽甜的香气:“我来。”
温热的帕子慢慢的擦过咽喉擦过颈窝呼吸凝住了苏樱觉得心跳快到了极点又随着他轻柔的擦拭解脱一般呼出气来:“好了可以了。”
可以了吗。怎么样才算可以。人还都在此时若是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她只怕是不肯的裴羁慢慢放下帕子退而求其次只想得一个拥抱她一闪躲开笑着往食案前走:“该吃醒酒汤了。”
让他在极短暂的失望之后立刻又燃起火热的盼望裴羁紧紧跟上。她答应了喂他喝她喂的汤是什么滋味?
苏樱拿起案上的醒酒汤桂花和乌梅做的加了蜂蜜闻着是淡淡的酸甜味吃着也是。苏樱尝了
一口不热了,银匙舀了,送到裴羁嘴边:“喝吧。
裴羁看着她,慢慢咽下。这样一勺一勺的吃法他从不曾有过,但是她喂的,此时恨不得更慢点,一勺再少点,这样就可以多喂几次。侍婢们都已经退下了,大约是此时没什么需要服侍的,或者是知道这般夫妻亲密的时候不好留着,裴羁忽地欺身上前,搂住苏樱:“念念。
手一抖,汤碗险些泼洒出去,苏樱哎呀一声,嗔道:“真是的,小心些。
“换个喂法。
温热,酸甜,柔滑着在唇边含住,又被他啜饮,苏樱僵了一下,很快又软得不成样子,像这酸甜柔滑的汤一样,融在他怀里。
啪,喜烛爆了一下灯花,外面仿佛有笑声,又仿佛很安静,苏樱在恍惚中闭眼,看见青庐四壁上盘旋交错的柳枝,一切都像在飘,在转,或许是他口中的残酒,染得她也醉了吧。
裴羁在沉迷中,一点点研究,琢磨。侵略,纠缠,迎送又退却,一切都没有章法,一切又似乎都遵循着某种规律,醉意越来越浓,但心里某处又异常清醒,布帛松开,手指触到她温暖光滑的皮肤,警钟突然敲响。
让他陡然一个激灵,急急放开怀中人。
苏樱喘息着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倒在床边。衣衫凌乱着,他的也是,他同样喘息着,看她一眼又很快转开:“我去洗漱。
他站起身来,脚步虚浮着,就着她洗过的残水洗了脸,又去漱齿。侍婢们听见动静进来服侍,苏樱拢着领口,看见裴羁晦涩的神情。
有点怪。方才他竟像是有些慌张一般,为什么?
裴羁很快收拾完了,回头时,青庐中诸事也都收拾完毕,侍婢们抬着食案退了出去,平金软帘落下来,突然之间,一切都安静得很。
让他又犹疑,又渴望。
抬眼,她坐在台前梳头,侧影漫上墙壁,无声的邀约。她在等他,她这次,应该不会跑了吧。
啪,烛花又爆了一下,苏樱放下梳子拿剪刀剪了,眼前阴影一重,裴羁走近了:“睡吧。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苏樱羞赧着不敢抬头,嗅到他身上酒气和漱齿苦参膏掺杂的微妙气味,他一弯腰
抱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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