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敛阅遍棋谱棋书,从未见过这般操作。
倒是江城雪,轻而易举地赢过一局之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单手支颐,眨着眼睛问:“刚才是我占了残局的优势,赢得不算光彩。云相要再来一次公平的么?”
云雾敛垂眸盯着棋秤,毫无章法地空缺了一排。乍瞧突兀得惹眼,细看却又有难言的和谐。
他自坐上丞相高位,便习惯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心,也格外享受运筹于帷幄之中的深藏不露。唯一的例外,是江云锦一袭朝服步入金銮殿,怒斥群臣,主动提出和亲西秦。
现如今,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
……又多了第二件。
饶是他平素再不喜追问事态,这晌也忍不住道:“公主这是何意。”
“下棋呀。”江城雪理所应当道,顺带不吝解释规则,“同色五子连成一条直线,叫做五星连珠。率先摆出连珠的人,是为获胜。”
这一瞬,云雾敛仿佛蓦地理解了那位被江稷明气到吹胡子瞪眼的太师。他恼的,兴许并非江稷明,而是自己。
气恼自己呕心沥血,本以为能教导出大器之才,孰料最终却换来那么个结果。
云雾敛为了复刻完美无缺的赝品处心积虑,可自鸣得意尚不过一息,便叫他眼睁睁看见江城雪顶着这张容貌,说着江云锦绝不会说的话,做着江云锦绝不可能做的举止。
像庄周梦了一场蝶,编织出似真似幻的黄粱梦境。不知天在水,清梦压星河。然后,未能尝及一晌贪欢滋味,就被眼前人亲手撕破、打破,揉成抓不住的缥缈泡沫。
明明那么相像,惊艳了春日里满树白玉兰。
又一点儿不像,似天圆而地方,迥然不同。
如坠深谷,万象寂然。
“云相?”江城雪启唇,“轮到你了。”
云雾敛恍然回神,发现原本黑白纵横的棋面不知何时已被清理干净。现下,玉制棋盘上仅有一枚黑子,不偏不倚摆在正中央的位置,是江城雪将才下的子。
“公主究竟从哪里学来这套……”他顿了顿,“诡异的路数。”
“自是书上瞧来的。”江城雪道,“我从小身体不好,不像其他兄弟姐妹有去弘文馆念书的福气。只能缠着阿姊,才勉强认全一些常见字。至于旁的,就实在没精力学了。”
说着,女子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似乎后知后觉听懂云雾敛的话外之音。
那诡异二字实在不算什么褒义词,用此来形容她的棋艺,隐约透着鄙夷。
再开口的声音,不禁轻了几分:“我方才走子,是有什么不对吗?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大抵对弈也差不离。不如,云相教教本宫吧。”
云雾敛眉心仄痕愈深。
反了。
该是江云锦教他棋法。
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没什么不对的。”他随口敷衍,一心只想快些结束这不受控的场面,“臣突然想起来,书房里还有公文没处理,恐无法招待公主了。天色不早,臣命人送公主回宫。”
江城雪仰头看了眼没到正午的日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轻笑:“看来本宫还是搅了云相的兴。”
本就低沉的声音不染情绪,越发落寞。
她捻起下在棋秤正中的黑子捏在掌心,因攥得太紧指节微微发白:“都说君子言出必行,云相下回再说无妨,还是深思熟虑些吧。”
“别再显得本宫像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她深吸一口气,洇红朱唇被咬出了两道印痕。
语罢,“啪嗒”一声,黑子丢回棋笥。
玉落繁花,扰得无数白玉兰簌簌而下。
落在云雾敛骨节分明的指背,惹得青年手指一颤,牵连浑身血液麻木而僵硬,竟当真认真思索起江城雪的话。
她棋艺不精,有妨。
她本就与江云锦判若两人,也有妨。
但偏就没由来想说点什么:“臣……”
“云相不必多言。”江城雪忽而打断,摆明了心底有气,不想听解释,“本宫明白,丞相大人日理万机。往后绝不叨唠。”
她利落转身,没等云雾敛揖身行礼,也没等僮仆引路,顾自踏过青石板小径。
云雾敛望着她髻顶发簪垂下的流苏,一弧阳光折射进眼底,刺得人不自觉阖眼闭目。直到听不见半点珠翠声,才徐徐睁开。
赝品而已。
走便走了。
他没再看棋盘,面无表情地对一旁侍婢道:“都撤了吧。”
“诺。”侍婢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
在主院侍奉多年,她一眼就能察觉出郎主这会儿心情低郁,因此刻意放轻呼吸,埋着脑袋做事,生怕郎主发现她眼中藏不住的笑。事实上,每回郎主命他们撤东西,在旁伺候的下人都会偷笑。只是今日,大家都格外激动。
桌上这套棋盘,包括棋笥棋子,从内到外通通是青白玉制。如果拿去典当铺,少说能换个几千两银,几辈子的大鱼大肉都有着落了。
侍婢捧着棋盘退下——
“等等。”突然,云雾敛掀眸,淡声强调道,“撤了,不是丢了。”
-
江城雪离开云府,脸上端出来的冷意顿时一扫而空。她坐进牛车内,惬意打了个哈欠。
想要操纵一切,万事万物都顺心意,哪有这么容易。也就是原身性子温软,又纯善到没心眼,才会因为吃了云雾敛几颗药就对他言听计从,傻乎乎地失去自我。
说白了,便是太好拿捏,叫人得寸进尺。
而她要以毒攻毒,以渣治渣。
如是想着,细长眉梢逐渐流露慵懒,由淡转浓。她今日头顶佩戴的珠钗首饰恁重,江城雪头一回做此打扮,委实不太习惯,压得人脖颈泛酸,浮起倦意,很快靠着车厢内壁打起了盹。
寐了约莫大半炷香,幽幽转醒。
江城雪撩开帷裳,安车穿梭在窄巷中,还没进宫。不确定是不是她的错觉,当牛车拐过巷口,她好像闻到了一股尿骚味,胃里一阵恶心。
再定睛,土黄色的墙根下坐着一名老汉,鞋帽破烂,左腿屈起搭在右大腿上的坐姿,正咧嘴剔着牙。
不对……
这条巷子绝不在东市。
而是去到西市的方向。
江城雪瞬间清醒,对外喊道:“停车!”
无人回应,牛车保持着不徐不疾的速度走往小巷深处。
江城雪秀眉轻蹙,立即明白过来,只怕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在半路遇了歹徒,外头如今驾车的,另有其人。
她抬手探到发顶,拔下一支款式最简单的金簪。上头没有镶嵌累赘的珠花,金属质地的簪尾打磨成扁平状,比寻常玉石更锋利,更趁手。
挑开车帘,看到的果然是一张陌生面孔。
江城雪盯着车夫后脖颈那片裸露的皮肤,攥紧金簪,正准备动手——
巷子侧边,一户人家的木门忽然打开,走出来四名身材魁梧的大汉。
江城雪下意识以为是路人,不欲多生事端,迅速放下车帘,将簪子藏进袖中。
而车夫就在此时停了车。
隔着竹帘缝隙,江城雪看见他走到那四人面前,一脸奸猾地说着什么,引起彪形大汉放声大笑。为首之人解下系在裤腰带的钱袋子,掏出两块碎银丢给他。
车夫收了钱,像护宝贝似的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城雪心底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她怕是遇上拐卖良家姑娘的人牙子了。
那四名大汉一步步朝牛车走来,江城雪五指不自觉收紧,簪头雕刻的牡丹纹嵌入掌心皮肤。细微的刺痛,使她保持高度紧惕与思考。
车厢内空间狭小,她若待在里头,四肢没有施展空间。一旦动起真格,被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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