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人又一同用了晚膳,落雨渐停,李宿和幸英勋才告辞离去。
是夜,屋内灯火微弱,谢相呴刚沐浴完,侍从为他擦干头发后,他便靠在小桌上,静静看着那个磨喝乐。
李宿帮他挑选的时候,他倒是不曾注意,现在才发觉,这个磨喝乐似乎也与自己有相似之处。手指抚过小人的脸,谢相呴又想到他教李宿、李宿独自提笔写下自己名字时的模样,不由微笑。
想着想着,自己却已无声无息地在小人脸上用手指写下了“李宿”二字。
今日之后,倒是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情形了。谢相呴撑着头走神,屋门却忽然被敲响,兄长谢川杉的声音响起:“相呴,睡下了吗?”
谢相呴原本想收起磨喝乐,想了想又留在了桌上,才吩咐侍从请他进来。
“哥哥。”谢相呴见他停在帘幔后,问:“有什么事?过来坐。”
“不了。”谢川杉摇头:“我刚从外祖家回来,外头还在下雨,怕过了寒气给你。听说今日幸家的小丫头来找你玩了?”
谢相呴看了一眼身边静立的侍从,方才颔首:“嗯。”
“往后还是少来往的好。”谢川杉却道:“外祖父说,今日官家原本是该给幸家两兄弟封赏的,却一直没有动静,看来是梅家的弹劾影响,现已下了旨意,明升实贬,不仅收了兵权,又将他们都打发到外头去了。”
谢川明从小没少听这些事,故而也有自己的判断,斟酌之后,还是说了出来:“幸家迟早会被起用。”
“即便如此,也不可亲近。”可谢川杉只当童言天真,笑道:“我大齐向来文武不睦,咱们与他们从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内政不修,外举事不济……如此,社稷何来安定?到时世道如何都无从得知,文武却还要对立,顾己不顾天下。
其实谢相呴大概已想得清明,抬眼盯着兄长。他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世人当真不懂吗?当真不明白吗?还是已经无力回天,唯有死局,正如北狄一夜入侵,民众随皇室奔逃,举国南迁时一般?
所以众人皆锁尘网中,更无谓沧海一粟的命数,他谢川明就更不知何去何从了。
然而至此时谢川杉仍不以为意,只看到他眼底昏暗烛火映射的光,不知被身体出生桎梏住的孩童亦有早慧通透的苦楚,有恳切言明却被忽略无奈,甚至只当一切是场孩童噩梦:“相呴?可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被魇住了。”
谢相呴思虑重重,终是只化作一句:“并未。兄长也早些歇下吧。”
——
回到幸府时,幸英勋已靠着他的肩睡着了。李宿见她疲累,怕将她吵醒,干脆将她抱下了马车,直至幸阳平来接才松手。
看着怀中无忧无虑熟睡的女儿,幸阳平不免一笑,似乎所有忧愁不快都随这一笑去了,才又对李宿道:“阿宿,进来,兄长有话要对你说。”
李宿依言进了屋中,却不见灯火,唯有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让人清晰可见。
“阿宿。”幸景彰平常与他说话的语气都颇为轻松,此次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幸将军。”李宿问:“为何不点灯?”
“有些东西,点灯也未必能看得清明。”幸景彰道:“有的东西,无需点灯,也是极为清楚的。”
李宿琢磨了一会儿,答:“我不明白。”
“往后自会明白。”幸景彰没有解释,反而道:“我今日接下来同你说的话,你都要牢牢记着,听到了吗?”
李宿颔首:“是。”
“这封信你拿着,好生保管。”幸景彰递给他一封信:“待你去钱老先生那儿读书,便去顺心街的童府,把这封信交给主人家。以后若有解决不了的事,先找你做工那家的罗姐姐,若她也没有办法,便去找这童家主人。”
接着幸景彰又道:“我并不答应你带你兄长和弟弟去见钱老,是因为在肖家学堂念书的孩子多出身豪门世族,他们家中的长辈不是当朝大臣,便是国公侯爵,你与他们一并念书,到时或许会受不少委屈,若你现在改了念头,我便送你去其他的地方念书。”
李宿摇头:“我只管念书。旁的不做理会。”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幸景彰是真心喜爱这个孩子,是以听闻此言后,原先已强硬起来的语调又柔和太多:“许多事情,是永远都无法避开的。”
“那我也仍旧要去钱老那里念书。”李宿的声音执拗,却坚定:“已经决定了,便不会变。”
将那封信置于怀中,路上思量许久,李宿终于回到家中。
夜色更深,雨反而下大了些,他的鞋子弄湿了,行走起来很冷,原本想去找炭火烤干,却在打开房门的瞬间就险些被一物掷中,好在他下意识躲闪,才没被砸到。
那物兀自在地上滚了两圈,李宿才看清原来是烛台,若是真被打中,也许会出血。他还以为爹娘吵架,不明所以地站着。
直到李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你今日去了哪里?”
“幸府。”李宿踏入屋内,如实回答,抬眼发现母亲也站在父亲身边,神色却不似之前那般温和,而是紧皱着眉头凝视着他,神色里似乎有又来了之前的……厌恶?痛恨?
李宿为母亲这样的神情而震惊,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惹得母亲如此,还未开口询问道歉,不料李父先抽了马鞭,向准他狠狠一抽。
这次李宿不及躲闪,被重重打到背上,眼见马鞭扬起又要落下,李宿伸手去挡,却听李父嘲弄道:“你既这样爱往他家跑,倒也没见他收你做儿子,惹的祸却还要让我们受累!”
受累?李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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