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5日,星期二,天气:晴
山上的小雨下到今天才见晴,以至于我一直没能去采集那些矿石。
不过这几天我和教授倒也没闲着,他在线上开了几个研讨会,又着手开始写新的论文,我则是特意到那户窑工家里走访,和他交流建盏的烧制工艺,结果不出我所料,老窑工确实用后山的矿石做釉料烧出过类似于油滴形态的盏,不过因为很难采集,后来就放弃了,只以不需要太多结晶纹路的木叶盏为主。
他是开开作坊做生意,自然选择简单又能生财的门路,而我作为学者,该有不畏艰难的钻研精神。
所以今天雨一停,我就跟教授打了招呼,在山民的带领下去采集矿石。
从前跟陆正平上山采土,道路虽也很难走,但也还算平缓,一些有难度的地方,他从不肯叫我社险,都是师兄们去做的。
如今跟着教授,倒有机会尝试。
因为山背陡峭,从下面攀爬无法上去,只好走上山顶,利用缆绳下山采集。
山民怕我无聊,一路上闲聊,他问我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怎么想起来学做瓷器,是不是也像有些人一样,被电视上浪漫的镜头蒙骗,来了之后才发现上了贼船?
我说自己上了贼船是真,不过与烧瓷器无关,与我的教授有关。
他惊愕,掩嘴小声问我是否教授对我有不轨行为?
我才知玩笑开大,忙叫他不要多想,教授是个很好的人,我也是自愿选择这个专业,没人强迫我,而且冶陶很有趣啊,为什么会觉得苦呢?
他笑,说像我这样的小姑娘不多见了。
我说那他真该多去见见,中国的女性,从来都是很能吃苦的。
他不再说话,我才意识到,这个天好像让我聊死了。
没有闲聊,旅途变得无聊起来,脚程自然加快,这倒是我乐见的事情。
到了山顶,山民拿出绳索开始在身上绑缚,我问他做什么,他嘱咐我留在山顶帮忙看着,一有万一,一定抓紧绳索,并迅速呼救,他家人正在不远的地方劳作,这片山上有他家种的果树。
我笑,伸手结果绳索,要冒险才矿石的是我,没必要让别人但这个风险。
山民怕我不知天高地厚,反复提醒此去风险。
我说他既然能把后背交给我一个手脚纤细的小姑娘,我有他一个熟悉地形又身强体壮的壮汉托底,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我故意逞强,早在2018年,我就获得了二级攀岩员的证书。这座山攀登起来对我并非难事。
而且多年来跟着陆正平一起上山采土,采到的成果从来都是我自己背下来,别看我肩膀瘦薄,但我很有力气。
山民见劝不动我,只好帮我绑好绳索,让我带好工具下去,我感觉得到他很紧张,一开始就绳索拉的紧紧的,虽然绳索的另一端套在一颗巨大的石头底下,十分牢固。
石英岩质地较脆,工具使用得当,采集起来倒也方便,我下到合适的位置后,便开始敲敲打打,做实验用的矿石,不需多采,够用就行。
背篓里铺一层布兜底,接满采集下来的矿石碎末,摇摇绳索上的铃铛,给上面的人传递讯息,双方共同使力,很快便又回到山顶。
山民伸手接到我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上山时的尴尬和刚刚我执意下去时的责难,那真诚的笑容完美诠释了“刮目相看”四个字。
回到住所见教授,将得到的成果给他看,满心欢喜,他却叫我不要高兴太早,这座山头虽与南平只隔着一座武夷山,算起来也是同根同源,但表面看起来相似的东西,内里可能大相径庭,就像翡翠和玛瑙,看起来相似,但翡翠是硅酸盐矿物,而玛瑙则是石英岩玉石。
我冷脸,问他为什么要泼我冷水。
他却拿出一盒蛋糕,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在这连名字都没有的山头,三天参加四个线上研讨会外加修改了两轮论文之余,他竟然费心找了一家蛋糕店,就为了给我过连我自己都忘了的生日。
我哭了,我本来想笑的,但是泪水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我本来以为今年开始不会再有人给我过生日了,因为我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
可教授跟我说,是师母得知我过生日,特意在五十里开外的镇上订好了蛋糕,电话里好说歹说,加了钱让人家送上山来的,就连生日快乐歌,也是师母强逼着教授唱的。
教授是绝对意义上的音痴,就连闻声赶来的山民家三岁的小孩,唱得都比他好。
十一假期即将结束,现在我们就在回程的路上,途径景德镇时,教授跟我说陆正平这会儿正在那里,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本来很期待去景德镇的,可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立马拒绝了。
教授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路无言。
2021年12月31日,星期五,天气:晴
今天是我来到清美之后,第一次以教职工的身份参加年会。
作为艺术院校,在年会上整活本该是我们的强项,但我们陶瓷专业的人稍稍有点特殊,比起动口,我们更愿意动手。
教授把我叫到办公
室分配任务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你是系里唯一的年轻人,有活力有创意,外形也好,系里想让你代表我们出个节目。”
我问他说的这几项跟文艺表演哪项沾边?要不我上台表演个飞车穿火圈?这个我在行。
教授一脸严肃,冲我挥挥手,叫我滚出去。
他是个文化人,当然没有明说,我是从他看我的眼神里解读出来的。
本来嘛,系里那么多大艺术家,偏叫我一个研究生上去班门弄斧,他怎么想得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系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年会出节目都是轮替着来的,今年刚好该轮到教授,他不愿意上,我这个助教若能上,也算是他上了。
教授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有难处,我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我提议让他展示墨宝,我在台上给他研磨提纸,他当场拒绝。
我又提议我们一起诗朗诵,他犹豫,半晌不作声,我说就这样定了,当即去找合适的诗歌,还去系里替他报了名。
教授要和我整诗朗诵的消息一时传开,大家都当是个新鲜事儿,遇到他总要问一问。
我倒有些奇怪了,不就是一个年会的表演节目,有什么稀奇的?
直到今晚在后台看见教授一个人站在墙角罚站,加上主持人的介绍我才知道,原来教授是个INTP,超级无敌大社恐,在此之前,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届校职工年会。
他就这样被我的无知拱上了风口浪尖,本可以拒不承认,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让我自己去表演,我作为他的助教和学生,自然无法反抗,只能认命。
但他没有,他在我面前未发一言,努力克服自己的不适,甚至很完美地在台上完成了朗诵。
我永远记得我们完成朗诵时台下观众的掌声,院长甚至站起来给教授鼓掌,后面他还亲自敬了教授一杯,说一直以为教授不参加年会是因为社恐,没想到竟然是藏拙。
只有我看到他在台上时藏在文件夹下面捏得紧紧的,几乎看不见血色的手,以及他额头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小汗,看得出他为了克服社恐和紧张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
事后我问他,为什么明明可以拒绝我的提议,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说。
他笑,叫我不要小瞧他,他可是我的老师。
我也笑,问他这么害怕社交,以往参加研讨会时,又是怎么克服的?
他又笑,说讲完了自己的内容就坐下来听就好了,有人过来闲聊,两手一摊,“Sorry,my English is poor!”
我笑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撒谎不觉得脸红吗?他可是皇家艺术学院的双料博士。
他摊手,说反正他们又干不掉他,不影响以后继续邀请他去。
我撇嘴,这就是大人物的自负吧,我以前觉得陆正平已经很牛了,原来他在教授面前,也还是小巫见大巫。
然后我告诉他以后出门可以带上我,我的英文还不错,法语和西班牙语也还凑合。
他笑,说如此一来谁来给他代课。
我郑重提醒他,在是他的助教之前,我首先是他的研究生,谁家导师不带着学生出去参加研讨会?
他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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