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新法废除。
这年隆冬,北风卷着白毛雪刮向汴京城外的丰收村,丰收村村口有两条路,一条直通村庄,另一条延伸向半山腰的静缘庵。
静缘庵地处偏僻,香客稀少,庵里除了靠几个老尼姑种田贴补生活外平时也兼做福田院。【注1】
寄居在静缘庵里的除了孤寡老人和流民外,还有一对前几天刚来的姐弟。
这对姐弟自称是江宁人氏,来汴京寻亲未果,小娘子又染上了时疫,走投无路只好暂住在静缘庵里养病。
几个流民听说这对姐弟出身名门,忍不住好奇议论他们。
“听说王家小娘子已经病了快半个月了,一直未见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估计快不行了,昨儿我听妙善师太说,要给小娘子准备后事呢。”
“也真是可怜,明明是名门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娘子,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来。”
“这个王家小娘子到底什么来历?”
“据说好像是京城大官的远房亲戚。”
“我怎么听说是江宁府书香世家的小娘子。”
“他们姐弟二人大老远从江宁府跑到汴京城来做什么?”
“听说是家道中落来京城投奔未婚夫家,结果却被退了亲。”
“王小娘子真可怜,退了亲的女子就算条件再好,怕是也嫁不出去了。”
“还提嫁人做什么,王小娘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唉,真是可怜哪。”
窝在角落里正就着一只破口的陶碗喝稀饭的周婆子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这帮流民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居然还有心思同情别人。
“什么东西这么香?”瘸了一条腿的流民王大崔耸起鼻子嗅了又嗅,早上填进肚子的一碗稀粥早就消化干净,变成了一泡黄尿。
推开柴门进来的张二嫂听见这话下意识把藏在身上的一只红薯捂得更紧了些。
“张二嫂,你又从灶房里偷偷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了?”王大崔不仅鼻子灵,眼睛还尖,一下就看见张二嫂身上掖着什么宝贝。
张二嫂皱皱眉:“没啥好东西,一个红薯而已。”
“红薯啊,虽然吃多了容易放屁,但比稀饭可饱腹多了。”王大崔舔了舔嘴:“张二嫂,还有多的吗?分我半个吧。”
“没有!”张二嫂断然拒绝,这个红薯是她给庵堂后厨帮工省下来的口粮,想着两个孩子早上都没吃饱就偷偷藏起来带回。
张二嫂背着身子将红薯掰开分给蜷缩在草堆上的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张二嫂心里难免苦涩,王小娘子可怜,自个孩子又好得到哪儿去。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出来逃难,仅靠这福田院救济,吃不饱也穿不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阿姊——”隔壁传来男孩凄厉的呼喊声,紧接着是碗盘的碎裂声。
张二嫂吓了一跳,难道是王小娘子殁了?
隔壁本是柴房,因王小娘子感染时疫,静缘庵的老尼便将她隔离在此,平日里几乎没人敢靠近柴房的门,都怕被感染。
王家小郎君跑到柴房门口,放声大哭:“快来人哪,救救我阿姊——”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要主动出去帮忙的意思。寒冷、饥饿、贫穷早就把人性中的善良同情磨灭了,在生存面前自保才是唯一的选择。
张二嫂咬咬牙,那孩子的哭声让她动了恻隐之心,王家姐弟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几岁,将心比心她又怎么能忍心见死不救。
在众人或不解、或嘲弄、或好奇的目光中,张二嫂还是挺身站了出来。
漫天飞雪中,衣着单薄的王家小郎君犹如枝头一片干枯的叶子,摇摇欲坠。这个原本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的孩子饿得两颊凹陷、瘦骨嶙峋。过去这半年,祖父母接连亡故,姐弟俩投亲无门,流落街头。如果不是蔡府的门房多了点怜悯心,将他们扔在这静缘庵门口,他跟阿姊怕是早就冻死在了汴京城里。
“小郎君,快进屋去,你看你都快冻僵了。”张二嫂上前将王小郎君搂在怀里,推进了柴房。
孤立无援的王小郎君因为张二嫂一句暖心的话彻底破防,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下跪哀求:“婶子,求你救救我阿姊。”
“快,快起来,婶子受不起。”张二嫂扶起王小郎君,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叹气:“婶子不是神仙,你阿姊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天意,看她自己啊。”
王小郎君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点头:“我知道,阿姊说过,尽人事,听天命。”
张二嫂在心里暗赞,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小郎君果然跟他们这些种地人家的不一样,才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了。
王小郎君将张二嫂引到草垛边,躺在上面的王小娘子已经多日滴水未进,苍白的脸上泛着青,眉宇紧蹙,嘴唇干燥得起了皮,瘦弱的躯体被一层破棉絮紧紧裹着,像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张二嫂上前探了探王小娘子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再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有些烫,便转头对王小郎君说:“小娘子已经几天没进食了?”
“三天了。”王家小郎君哽咽:“婶子,阿姊是不是快要死了?”
张二嫂宽慰他:“别怕,你阿姊只是发烧,只要还能喝下水就不会有事。”
王小郎君赶紧从一旁的陶罐里倒出一碗水来递给张二嫂,张二嫂摇了摇头,说:“这水太冰了,最好弄点热水来。”
王小郎君为难地看了看四周,眼前这间茅草屋甚至不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三面干打垒的泥巴墙已经斑驳脱落,看起来摇摇欲坠,有坍塌的趋势。屋顶的茅草也稀稀疏疏的,北风一刮,冷空气飕飕往屋内乱蹿。
张二嫂心里把静缘庵的老尼姑骂了一通,天寒地冻把两个孩子关在一间连火塘都没有的柴房里摆明了是想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去灶房弄点热水来。”张二嫂说完就跑了出去,出门前还细心地替他们掩上了柴房的门。
王小郎君跪坐在王小娘子身前,使劲搓着他阿姊冰凉的手,哽咽道:“阿姊,你一定要好起来,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阿弟的呼喊,王小娘子眼睫微微颤动。
柴房的门被再度打开,一阵寒风随之卷入,王小娘子的身体蜷了蜷。
“水来了。”张二嫂捧着一碗还带着热气的米汤过来,笑着说:“灶房的锅底还剩着一点米汤,我掺了点热水,给小娘子喝下去垫垫肚子,驱驱寒。”
王小郎君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点头道谢。
王小郎君将他阿姊从草垛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张二嫂用勺子一点一滴将米汤送进王小娘子的嘴里。一开始灌进去的热汤全都沿着嘴角淌了下来,慢慢的王小娘子就有了反应,开始张嘴主动吸吮汤汁,就像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人遇到甘露一般狼吞虎咽。
王小娘子的变化令张二嫂和王小郎君很受鼓舞。
给王小娘子喂下半碗米汤后,张二嫂便停下了手,说:“先喂这么多,一下吃进去太多,我怕小娘子受不住会呕出来。”
王小郎君将阿姊放平躺好,随后起身含着泪向张二嫂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婶子救了我阿姊一命,请受我一拜。”
张二嫂唬得差点跳起来,赶紧上前阻止:“小郎君折煞我了,只是一碗米汤,实在当不起你这样大的礼。”
“不,婶子,你受得起。”一把涩哑的声音从旁传来。
张二嫂诧异回头,赫然发现王小娘子居然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像是浸泡在水中的黑葡萄般乌亮清澈,令整张病恹恹的脸都生动了起来。
“阿姊——”王小郎君扑倒在王小娘子身前,又惊喜又不敢置信,泪失禁一般哭得稀里哗啦。
王小娘子强撑着欠起上半身向张二嫂行礼:“婶子,多谢你救我一命。”
张二嫂将王小娘子按下躺平,眼湿湿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给小娘子你灌了两口米汤,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注意到王小娘子干裂起皮的唇,张二嫂又说:“小娘子你病了这么多日,一定饿了吧?我去问师太借点米给你煮点稀饭吃。”说完也没等王小娘子点头转身就跑了出去。
真是个热心又善良的好人,王文茵舔了舔干燥的唇,张二嫂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姐弟的真实来历,单凭一腔冲动就对他们施以援手,而他们的族亲和那些曾受过祖父恩惠的人却将他们如老鼠般赶到大街上,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阿姊,你昏迷了好多天,我真的很怕你会死掉。”王小郎君抽抽嗒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文茵虚弱地抬起手揉了揉阿弟的颅顶,嘴角牵出一丝干裂的笑:“别怕,阿姊已经没事了。”抬眼看了看四周,问道:“阿弟,这是哪里?”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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