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捧着新眼镜回来的时候李春生正坐在梯子更换办公室的灯泡,她抬着手举起赔礼,“春生哥,这个眼镜你收好,和你之前的那副度数是一样的。”李春生在梯子上往下看,镜片上的河道般的裂纹让小季的样子有些错位,他伸出手去,让小季给他递一个灯泡。
“好,谢谢,我正愁眼镜坏了看东西不好呢。”
小季关切地说道:“春生哥,你的眼睛里还是有血块。”
“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李春生拧紧了灯泡,“小季老师,开灯看看它好了没。”
电灯暖黄的光在白天并不显眼,小季遥望着灯光下李春生的背影说:“对不起,春生哥,我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李春生摇摇头,“你哪里有害我?不要总是责怪自己。”他收起梯子和零碎的工具,一边把眼镜换上一边问小季:“最近还有人说那些话吗?”
李旺儿的屁股在他母亲的藤条下开了花,他嘴上的功夫也就散了架,而剩余的那些发觉自己持续的噩梦与霉运都与顺口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早都吓跑了。
“没有,他们都跑了。”
小季挑的眼镜正合适,后来的日子李春生一直戴着这幅黑色框架的眼镜,“正好,很合适。谢谢。”
小季还是站在门口不走,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来接李春生的话,嘴巴却像煮烂的粉团一样张不开一点,最后也只是吐出一句:“春生哥,谢谢。”
李春生摇了摇头,说道:“小季老师,今天傍晚放学以后您能到老屋去一趟吗?”
她没多问,“老屋?哦,行呀。”
“灯换好了,我先走了。”
“春生哥!”小季忽然叫住他,“我听见有人说庄子里闹水鬼呢,你别往河边去,小心着点儿。”
李春生不做过多追究地应下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又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不过这传到万金花和小白菜那里就又是另一件事了。她心里虽然把那些前来慰问的人们看得比狗还不如,但没有人会和金钱作对,万金花依旧骑在自家的门槛上,心安理得地接受庄子里人们的供奉。水鬼的事儿是一个驼背的木匠趴在李德彩的耳朵边告诉他的,这位塑像师傅的手里正拿着一尊巴掌大的坐像雕刻着,眼睛都眯成了缝,他听完随即拿烟斗敲木匠的头,“哪儿来的水鬼,别是鸭子,自己吓自己。”
“哪儿能啊,好多人听见了水里有声音,却什么也找不见。鸭子……鸭子都莫名其妙没了几只了。”
“从没听过水鬼只抓鸭子的。”
木匠提高了声音,“等到抓人了那还了得!肯定是李池的鬼魂卧在河边做了水鬼,他死得不甘心,要抓人做垫背呢!”
万金花在门槛上听见了屋里的谈话,她从门口跳进来,“你说李池的鬼魂还在明月庄作祟?”
“啊啊万婆子,我们哪儿有您神通广大,这都是我们猜的,但是水鬼是很多人都看到了的呀!”
小白菜也在床上听着,他的□□里现在空空荡荡,像一节干瘪的小拇指,他的额头和身躯又在散发高热,将他整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蒸的通红。木匠和李得彩的对话让他从睡眠中醒来,这个刚刚遭受了□□创伤的孩子还没有从自己的失败中走出来,他像幽灵一般会在任何时刻醒来,一言不发地出现在这个家的任何角落。
小白菜贴在门边,和他的母亲万金花一样仔细听着木匠的话,“肯定是李池的老婆身上不干净,她和别的男人不明不白,把明月庄的水都搅浑啦!天师在上,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万金花的语气冷冰冰的,“你的意思是我做的决定不好咯?”
“我怎么敢说你万婆子,但是吉祥天师都看在眼里,我都闻到清溪河的浊气了,总该做点儿什么清一清。”
李得彩把古巴烟斗在桌上敲击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他似乎对水鬼问题的讨论感到十分不耐烦,小白菜透过门缝看到一只飞虫的触角被夹断在李得彩的眉毛里,“可以啦!可以啦!又要搞什么?已经够烦的啦!”他的烟斗里烟草已经烧完,只有老鼠尾巴似的一缕烟断断续续地燃着。
“你烦什么?你吵什么?这个冬天没见你有多忙过,我在门槛上把肚子都坐成了两半,你的二郎腿翘的大腿都要定形了!”
李得彩向来都是经不住万金花的骂的,他偶尔的反对都像是给万金花磨炼嘴皮子的工具,他又和以前一样瑟缩了身子,继续一言不发地雕他的神像。木匠在中间嘿嘿地笑,指着李得彩戏谑地说:“原来你也是个惧内的。”说罢又响亮地鼓掌来表彰李得彩的为人,“惧内好,惧内好,惧内的享福早,惧内的不怕老。”
小白菜的汗水从额头上淌进脊背的沟壑里,把衣服与他的身体紧紧黏住,他眼前看到的景象也开始恍惚,木匠站在天花板上接着游说,李得彩坐在烟斗里被浓烟焚烧,万金花躺在门槛坐成的浮板上漂流过海,她举起手道:“这事儿交给天师定夺!”
木匠终于老鼠似的溜走了,小白菜推开老旧的木门出现在父母眼前,淋漓的汗水把他浸得湿透,脚边积起了一圈水洼,他的水洼当中对着万金花开口:“妈妈,你又有办法了?”
“你是淹死鬼吗?怎么出汗成这样?”万金花跨步过来要把小白菜重新抱回床上,这个孩子却迈开脚步,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跌到了家里摆着吉祥天师神像的柜子前,“妈妈,你总是这样有办法。但是你的眼睛也没有那么好了,你看,你光顾着想办法,却没有看见这个!”小白菜伸出手指着那尊安静的神像,“他的眼角有了裂纹,你没有发现吗?”
“他又烧起来了。”李得彩终于把古巴烟斗包好放进口袋,来履行一个父亲的职责,小白菜在他怀中柔弱无力地踢腿反抗,“妈妈,妈妈,你的眼睛和鱼一样是灰白色的,你没有发现神像眼角的裂纹就像没有发现我的痛苦,你紧抓着门槛就像紧抓着神婆子的位置。”小白菜的语气平和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万金花听了却触电般地从门槛上站起来。李得彩手脚麻利地将儿子摁在床上剥掉湿透的衣服,用棉被裹住他残缺的躯体,很快,小白菜就在烟草气味的萦绕中再次沉沉睡去。
“他总是这样说话的。”李得彩说。
“我能不知道吗?”万金花背对着李得彩站着,她木然地注视着柜子上的神像,“可你是什么意思?你嫌我在神婆子的位置上待得太久了吗?”
“你太累了,太折腾。”
“我不折腾就会被你们逼死的。”万金花说,她靠在墙上,柜子上吉祥天师的神像就正对着她的眼睛,她总在这样沉默的时刻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有个问题也至今没有得到解答:那天晚上,是谁把神像摆在台子上的呢?
李得彩对那时候的情况从来没有全面的了解,也尽量避免提及那段回忆,所以万金花的问题他一无所知。万金花注视着神像,觉得他是真的在那里的。
“李得彩。你别管我要做什么了,我不想被你们逼死。”万金花说着,抓了一袋寿仙土就出了门。
小白菜的精神进入了梦乡,耳朵依旧醒着,他把李得彩的叹息和万金花的固执全都听了去,两只耳朵都轻微动了动,便在脑海中接着做起万众瞩目的梦来。李得彩坐在床沿上像个机器人,用烟斗在手心里画圈。
在担负着水鬼传闻源头的季有兰家中,这个苍白的女人正在剥豆子,她剥得慢极了,先撕开豆荚的一侧,再用指甲掐进去分开,把豆子一颗一颗地拣出来放到碗里,豆子从她手上一过也都丢失了翠绿的颜色。
金铃儿把她的几只鸡喂完了,银铃儿拉了张板凳坐下与季有兰一起消磨与豆子的时光。
“有兰姨,小潭她好着呢,你也会好的。”银铃儿说。这是李春生交给她们的任务,既是陪伴,也是在给季有兰重新上色。这不,银铃儿刚说完,季有兰手上的豆子就闪烁着翠绿的光芒。
“好。”苍白的女人说道。
“有兰姨你别怕,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金铃儿也来加入。季有兰却面露担忧地抬起了头,“你们?你们俩?”
“是呀!”银铃儿挺起胸膛骄傲地回答道:“有兰姨你不要小瞧了我们。”
“我不是,但是万婆子会罚你们。”
“她尽管来罚我,她要不要罚我都不会改变我的立场,我又不是为她而活的。她就算把我打死了,我也比她更顶天立地!”银铃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丝毫不为自己作为万金花的女儿而苦恼,这让季有兰的双眼迸发出淡淡的色彩。我们后来才知道,这对姐妹不仅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更是懂得韬光养晦的小小先驱,早在目睹了小毛蛋投身火盆的结局之后就开始编织属于她们的计划,金铃儿读完了《千年万代引》之后就付诸行动,悄悄地成为了这漫长的救苦计划的后备军。
“有兰姨,小潭是我们,我们也是小潭,你可以相信我们,就像相信小潭,你们肯定很快就会团聚,一起去东边看大海。”
季有兰在金铃儿的话语中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色彩终于在她身上流转,像是夏天的星空。
一个母亲的悲喜在这种情况下最易感知,也最易把握。然而同样作为母亲的万金花现在则是一团迷雾,没有人能够触摸她。她现在成为世界的标尺,沿着清溪河曲折的刻度前进,她没有为传闻中的水鬼施展驱逐的仪式,而是用寿仙土画下水域与土地的界限,而她自己横跨在两端,在手掌中将一点寿仙土与河水混合,而后舌头一卷就吞到肚子里。
从万金花小小的上衣口袋里翻滚出比一亩稻谷还要多的彩纸,用一根银针刺破一个围观女孩子的眉心,血液就成了新鲜的墨水,在彩纸上画满驱鬼的符,万金花口中不断念着“感灵应召救苦逢源真君在上,感灵应召救苦逢源真君在上……”
啪!万金花猛一跺脚,将稻谷般的彩纸往清溪河的上空抛洒出去,五彩的雪片就沿着河岸边寿仙土的轨迹纷纷扬扬地落成一道屏障。啪!她再一拍手,纸片竟一齐在空中迸发出火光,让屏障成为了河边燃烧的渔网,河中的鲤鱼跃出水面,芦苇飘摇,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人怪叫着匍匐在地,再三请求吉祥天师保佑。
“万婆子,真有水鬼?”木匠从人群中钻出脑袋来问。
万金花先是点头,之后又摇头,故意让人们摸不清她的意思。木匠的胆子大,他再次问道:“万婆子,你在天师那里看到了什么?请你明示我们吧。”
神婆子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皮,她向着疑惑的众人胸有成竹地宣布:“李池的怨气大,季有兰的罪孽深,登临塔成了废墟,吉祥天师丢了好帮手。”
“呸呸呸!这个天杀的李池,自作孽不可活,遭了天罚居然还敢有怨言,化成水鬼来搅得明月庄不清净。”
“还有这个季有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搞姘头不安分的贱种,应该把她丢到清溪河里去喂鱼!”
神婆子听了摆摆手,脸上摆出一副慈悲的姿态,“你们的性子太急躁,没有一点儿大度的气量,难道清溪河是什么都能收的垃圾站?还是你们当天师是摆设?”
这下没人再敢乱说什么了,他们都在等着万金花的决定。
神婆子在众人的目光中指向东边的废墟,“你们看,最近明月庄事事不安宁,就是因为那个。”
木匠道:“因为登临塔?”
“因为登临塔倒了!”神婆子的眉眼低垂,为高塔的灾难默哀了三秒,“是我无能,为了这个纵火犯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让天师在明月庄的驻地荒废了许久,才让怨鬼盘踞,瘴气横行。”
“看来还是得快些抓出这个纵火犯,不然又要扯出更多的事儿来!”
“好啦,好啦,我说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神婆子挺起身板,向着废墟的方向继续说:“最要紧的,是赶紧重修我们的天师登临塔!让天师在人间的据点,更大更瞩目,更加富丽堂皇。我们需要一尊更加高大更加威严的神像,来作为天师在新时代的象征。”
“婆子,婆子,塑像的事儿有李得彩就可以了。”
“没错,塑像需要李得彩,也只有李得彩能做出那栩栩如生的天师神像来。也只有我,只有我万金花能带领你们确定重修登临塔的良辰吉日,上承天言,下布福泽。其他零碎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们,拜托你们这些父老乡亲,做天师登临塔上的沙土和砖块!”
人们为万金花的真知灼见鼓掌喝彩,并庆幸他们的神婆子没有受到小白菜下半身伤势的拖累,一如既往地做好了传话者的工作。
双方都对此感到满意,万金花终于再次体会到了漂浮在空中的幸福感觉,在重塑权力的过程中,她为自己跑赢了小白菜而感到无比自豪。母亲对儿子的支配,对万金花来说在某种程度上与神婆子对众人的支配是一样的,此刻两种相似的支配感在她身上膨胀,像泡沫一样附着在万金花的四肢上。她迷恋着这种黏着,就像在寒冷的雪夜里迷恋蒸笼的热气,万金花始终确信,肉包子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食物。
神婆子在脑海中罗列重修高塔需要准备的物件时,在欢呼的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茂盛的草丛摇晃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死寂了。
赤身裸体裹在被子里的小白菜没能听到河边的欢呼,他再次流着汗醒来了,这次他幸运地没有发高热,但干涸的汗渍让他的皮肤黏糊糊的,呈现出一种最难受的状态。李得彩在外头的桌子上趴着,用一块鹿皮擦拭古巴烟斗,他额头上也有汗水顺着颧骨滴下来,在桌沿形成小小的水潭。
小白菜在家中感到恐怖的寂静,万金花不见了踪影,李得彩一言不发,他的两个烦人的姐姐也不在家里好好待着照顾他。只有他自己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角度不偏不倚与天师神像对视着。
“我想我说的是对的,我亲爱的妈妈是看不见这些的。”小白菜这么想着,从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悲伤与愤怒,两道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拙劣地模仿着清溪河的轨迹,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啜泣声,小白菜只是无声地落着泪,“蚂蚁,在亲爱的妈妈眼中,我和那些人一样是可以一脚踩死的蚂蚁呀。蚂蚁是一脚踩死也不会可惜的,就像我的身体残废了也是无所谓的。”
忽然,小白菜捂着嘴笑得浑身颤抖,“可是妈妈啊,蚂蚁是可以吃掉比它高大几百倍的东西的。我是您伟大而幸运的孩子,怎么会让您看不上我呢?妈妈,很快,您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啦!”
这时候,小白菜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裹着湿漉漉的被子坐在床上,等待父亲李得彩前去开门迎客。李得彩手里的鹿皮在古巴烟斗上来回摩挲,他的身子与饭桌融为一体,成为那张八仙桌的第五条桌腿。小白菜想他的耳朵应该是坏了,要不然怎么对门口的声音无动于衷呢?小白菜才不在乎敲门的是谁,他要是有急事儿会喊会叫,会跑去河边找万金花,敲门的行为在明月庄显得过于彬彬有礼。
小白菜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木门自动敞开了,外面刺眼的天光迫使他眯起眼睛,门框里的身影他熟悉,又一下子叫不上来。李得彩仍然像是发条机器一般重复着擦拭烟斗的动作,他沉重的头颅全然没有抬起往门口望一眼。小白菜揉揉眼睛,好一会儿才从强烈的自然光中分辨出来人的身份,同时那人也开了口。
“小白菜,你醒了。”
他当然是听过这个声音的呀,在那个狡诈的老校长身边,在没出息的李洪对面,这个声音的主人曾两次站在小白菜不喜欢的位置上。现在,他又来观赏小白菜的窘态了。
“嘿嘿嘿……你知道你,李老师。”小白菜想了想又说:“还是应该和我的姐姐们一样,叫你春生老师?”
“都可以,随你喜欢。”李春生进门就往小白菜端坐的床边走来,仿佛李得彩不存在一般,“小白菜,你的母亲正在清溪河边。”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她是个对权力和地位趋之若鹜的女人,她不会放过一切能让自己受人敬仰的事的。李老师,如果你是特地来通知我这件事的,那就有点多此一举了。”
李春生笑着摇摇头,他在床边坐下,“你身上好些了吗?”
这话让小白菜皱紧了眉头,“李老师,你看我像是好些了吗?我只是从鬼门关去走了一趟,勉强逃回来了而已。而我的妈妈万金花,却为了她自己的感受轻易放跑了罪魁祸首。”
“你觉得李小潭是罪魁祸首?”
小白菜叫喊道:“难道不是吗?是她一脚踢坏了我!而我的妈妈万金花是帮凶,她为了自己在庄子里的颜面而编造我是学艺不精的谎言,才导致我成了现在的狼狈样子!李老师,你就是为了这个来嘲笑我的吗?”
“我不是要嘲笑你。小白菜,你拥有超越年龄的智慧,还有一副好口才,本该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可是这已经被他们给毁了!毁了!他们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
李春生把食指放到嘴边示意小白菜安静下来,这小疯狗的嘴巴就不可违抗地合上了,李春生这才有空档接着说:“你就没有想过重建这一切吗?”
小白菜大笑起来,指着李春生问他:“李老师,你在说什么呢?你以为这是搭积木吗?我要怎么重建?难道你有办法?”
“你要是做我的学生,我可以慢慢教你。”
“你有这么好心?”
李春生凑得更近些,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说话的热气,“登临塔倒了可以重建,你的权威并没有消失,他们见了你,仍然叫你一声小仙童,为什么不能重建?”
小白菜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小仙童。”
李春生说:“小白菜,我是一个老师,当然会喊你的名字。”
“嘿嘿嘿……你为李小枝开脱的时候就是这么能言善辩。”小白菜从床上坐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助我重建这一切?”
李春生摸了小白菜的头,告诉他:“你这么特殊的孩子,能做你的老师,我也是与有荣焉呐。”
小白菜发出嗤笑,“原来你也是唯利是图的人,嘿嘿嘿……”
经过这么一场大病,小白菜口无遮拦的毛病没有任何改变。李春生说:“嗯,算是吧。但我只图我自己的,不来占了你的,如何?”
“这样听起来,倒算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不过李老师,你有这个能力帮到我吗?”
“我既然来找你,当然是有把握的。当然,如果你不满意,随时可以退课。你要是觉得我对你有所助益,那就得当个好学生才行。”
“好学生?什么是好学生?”
“这个标准因人而异。最简单地说,就是在各个方面都胜过所有人的第一名,学校里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小白菜听到万众瞩目这个词的时候眼中闪出透亮的光芒,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不再死盯着李春生,显然李春生的话让他开始设想成为第一名的生活。过了一会儿,他像一头野兽般往前一扑,两只胳膊攀住李春生的肩膀说道:“李老师,你好天真啊。”他一边说一边抬起了左手去死命地摁住李春生额角上的伤口,像给一块肉排按摩一般打着转儿碾磨血痂。
李春生却并不阻止小白菜的行为,直到红色的液体污染了他的睫毛,才又听到小白菜说:“学校里的第一名有屁用?李老师,难道你不知道这在明月庄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我那两个傻姐姐对“好学生”的名头趋之若鹜。我可不要这东西,我要做整个明月庄的第一名,我要明月庄的所有人都来拜我嘿嘿嘿……李老师,你要是想教我,就得记住这一点。”
李春生对小白菜的反应早有预料,甚至可以说他期待着这样的回答。他告诉小白菜:“明月庄拜的是吉祥天师,就算你成了人们最尊敬的存在,也只是第二名。”
小白菜盯着李春生的眼睛,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脑子没有因为高烧而糊涂,很快就解读出了话外之音,“嘿嘿嘿嘿……李老师,没想到你是如此有魄力的人,我现在很欣赏你的态度嘿嘿嘿嘿嘿……不过我告诉你,我与吉祥天师乃是一体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与他之间没有高下之分,而是有福共享,有难也同当。”
“那你答应做我的学生吗?”
“答应。像你这么有魄力的老师,能做你的学生,我也是与有荣焉呢。”
历史教师终于推开了这个手劲极大的孩子,他起身的时候由于头晕而踉跄了一下,“好吧,那我明白了。小白菜,你可以来中学找我,现在好好休息吧,你又在发烧了。”
这一次小白菜却没有感到异常的燥热,他随着李春生的离开仿佛逐渐落入冰窖中,浑身的关节都像是陈醋浸泡过的食材,软烂无骨,而他的皮肤颤栗汗毛竖起,两排牙齿像是患上了帕金森的老年病人。门外李得彩依旧拿着鹿皮擦拭他的宝贝烟斗,李春生的身影是彻底不见了,他在离开时还礼貌地关好了门。
小白菜裹着被子在地上艰难地爬行,这时候李得彩终于从他珍贵的藏品中发现了地上蠕虫般的孩子,他连忙将小白菜抱起,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说道:“好小子,跟冰块似的!”
“你这个瞎子聋子哑巴,有人进屋来你一无所知,只知道看你那只破烟斗!”
李得彩的自尊受了损,他掐着小白菜的胳膊肉斥责道:“你才是疯子傻子臭小鬼!有个屁的人来屋里,明明只有你这个吸血虫,趴在地上要吓死我呐!”
“你放屁!他明明就坐在我的床边,我还摸到了他眉毛上的疤,就在我们家里这座天师神像一样的位置!他现在走了,又去与我的姐姐们同流合污,而你和我的妈妈,就像是蒙上了眼睛的驴子,围着一个石磨转到死!”
李得彩将手上冰块似的孩子倒拎起来,就像他十几年前摇晃装着刚出生的金铃儿和银铃儿的瓦罐一样摇晃小白菜的身体,“你的脑子里全是脏东西,已经被你妈教坏啦!”
世界在小白菜眼中倒转着身躯,他却看到了比平日里更加清晰的景象,因为高热导致的耳边嗡鸣声也消失了,世界恢复了它矛盾的模样。
李春生独自走在回中学的路上,不断有赶去聆听万金花重要指示的人从他身边穿过,眼角的血在踏出小白菜家的大门后就已经凝结,只剩下痛觉隐藏在皮肤下富有节律的呼吸。他早已确定了小白菜来成为他求死道路上的有力助推者,所以才用这幅人类的身躯去见了他。
我还是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他不像是会听话的,你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返回中学的路途已经让李春生筋疲力尽,人们对登临塔的再度重视成了肩上的铁秤砣,让他继续深陷在明月庄的泥泞中。
他摇了摇头,“没把握,但我总得这么做咳咳咳……”李春生说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胸膛起伏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青蛙的气囊,但这是个令人生厌的比喻,所以我摇摇头强迫自己忘记它。这种时候慧慧就比我有用多了,她走过来轻抚着李春生的背,口中轻轻地哼唱:“月亮爬上呐小山岗,我把歌谣呐唱一唱,船上的星星摇摇晃,屋里的人儿静悄悄,别把心事呐放心上,快快睡下呐好梦长……”
在这缓慢的节奏中,李春生的状况逐渐稳定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是一尊石膏像。他走的从来都是险棋,像是有什么癖好似的,总爱做那个在崖边行走的冒险者。
“你还是太好心。”慧慧说。
李春生并不否认这一评价,连他自己也常常说类似的话,此刻胃部的疼痛又开始爬上他的眉头,他捂着胃部轻轻地说道:“我们得抓紧时间让季有兰走。登临塔建起来,再走就难了。”
“我看现在也不简单,你最好是有想法了。”慧慧走到窗边遥望着登临塔曾经的方向,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高塔就会取代如今漆黑的废墟,投下崭新的阴影。
李春生看着我说:“你和孟明达怎么说的?”我原以为李春生对这事儿还没来得及了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见我有些诧异,又补充道:“我猜的。你从筒子楼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想必是在那里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或物。那也只有孟明达了,其他的都是学生,周老师你又不认识。后边紧接着你出去了两回又不告诉我,肯定是和他谈了些关于明月庄的事情吧。”胃部的疼痛再次使李春生蜷缩了身子,他拿手背抹了一把虚汗接着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有时候我真觉得在李春生和慧慧面前自己就像是个学龄前的幼童,我自以为特别的一点小心思在他们眼里其实昭然若揭。万幸我不是李池和李洪那样的人,还不至于把这默契误读成冒犯。
慧慧说:“李月来,要是万事都有十成十的把握,世上就不会有人受苦了。我早说了吧,不必藏着掖着,又不是没出阁的姑娘见情郎,我们还不知道你吗?”
李春生听了笑起来,慧慧的俏皮话把他从胃疼中短暂解救了出来,“我了解孟明达,他靠得住,如果你和他谈的事情关于季有兰,那的确能帮上忙。”
那便好。如此一来孟明达就正式成为了老校长还有周桐一样的一员。而对于季有兰的解脱计划,李春生还有别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有另一件事要做,顺利的话,它也能帮上忙。慧慧,麻烦你和金铃儿银铃儿一起留心着点儿季有兰那边。李月来,你随时和孟明达保持联系吧。有进展我会通知你们。咳咳咳咳咳……”这一次他推开了慧慧的手,扶着墙一步一顿地走了,我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像一个努力追赶时间的老人。
这几日明月庄都属于挑土的劳动号子,万金花下达了要建造比原先更大更宏伟的天师登临塔的远大目标。山羊坡的向阳面就迎来了源源不断的铁锹和箩筐,它们一队一队地被运送到李得彩的面前,催促他去完成这个伟大的项目。
他的孩子带着捉摸不定的高烧扒着门缝看见母亲挥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