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的杨良娣和葛律良娣也齐齐敛衽,软语问安。
凤座上的杨皇后身着深青色袆衣,头戴九龙四凤花树冠,通身都是自小养尊处优蕴养出来的威仪气度。可容貌却只有中人之姿,一双眼睛生得尤小,远不如她侄女杨良娣秀美。
她微微抬手,温声道:“都起来吧,赐座。”
自有宫人迅速搬来坐具。文简作为太子妃,座位设于皇后左下首最近处,是一张铺设锦褥的紫檀木四方壶门榻。
杨良娣与葛律良娣的座位则稍后一些,文简瞥了一眼,是同样质地的紫檀木,却是直脚靠背椅。
行至落座处,她也并未坐下,而是转向坐在皇后右下首的一位宫装美妇,再次行礼:“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这位淑妃便是齐王李慎的生母,出身义兴周氏,武功显赫的大世家,可她身上却只有一股温婉的书卷清气。虽已年近四旬,却保养得宜,容颜极美,同杨皇后在一起更显得如同月宫仙子一般。一双眼眸深而静让人窥不见底。
她姿态优雅,颔首回礼。
接着,文简转向殿内二位皇子所在的方向,依照长幼,她的目光先落在那道玄青身影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距离,轻声道:“齐王殿下。”
这是二人在禁苑一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文简反而轻松一些,只装作二人没有关系便是了。
李慎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蟠纹常服,玉冠束发,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张扬与野性,即便在皇后宫中也并无收敛。
他并未立刻回应,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文简,直到她礼毕,才直身回道:“嫂嫂好。”
文简总觉得那微微上扬的语调很是暧昧,她暗暗皱眉,斜瞟了一眼身旁几人,众人神色如常,似是无人在意。
她便又向着另一位气质温润的年轻亲王微微欠身:“周王殿下。”
这位是杨皇后所生,五皇子周王李晏。若论身份,算得上嫡子,封号为周,是东都所在之地,极为尊贵。
他的长相与生母却无太多相似之处,完美避开了杨皇后的缺点,生得眉目舒展,俊朗里自带一股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
见文简施礼,他忙站起来,温和地回以一笑:“嫂嫂有伤,快些坐吧。”
文简又向其余年长女眷福身致意,重新落座,杨皇后方开口道:“是了,听闻你在禁苑受了很重的伤,本宫本想叫人去告知你,这些时日的晨省便免了,让你好生将养。谁想昨日淑妃妹妹来与本宫商议明日赏菊宴的事宜,这一忙起来,便给忘了。”
“噢,对了,说起这个,今日召你们来,一是为太子妃伤愈回宫,二是要与大家说说明日赏菊宴的安排。”
杨皇后向淑妃道:“妹妹为此操劳多日,你来说吧。”
淑妃微微欠身:“为娘娘分忧,是妾的本分。”
然后才转向众人,斟酌道:“日前胡骑犯我都城,虽得陛下运筹、将士用命,战事已定,但皇后殿下和小公主等终是受了惊吓,妾便想要办场宴会慰劳皇后殿下这些时日里的忧心与辛劳。”
“虽说很快便是中秋国宴,但中秋那日文武百官、万国来使都在,拘束便多了些。明日这赏菊宴算是家宴,只有宗亲宗眷与在京的皇子公主,自家人先聚一聚,安安生生说些话。”
她这些说完,殿内众人自然神色心思各异。
文简心中暗道:原本她还在算计十一当晚怎么到宫中来赴他的约会,竟然就来了这么个梯子。
或许齐王早就知道明日会有这么个宴会,也没准,就是他向淑妃提议在八月十一宴请宗亲的。
李慎就在对面,可她目不斜视,并不看他一眼。
淑妃口中的小公主李宝珍笑道:“好啊好啊,最喜欢淑妃娘娘搞的宴会了,东西好吃,玩着也舒心。”
淑妃浅笑道:“那你便只管好好玩。”
杨皇后也面露宠溺:“光知道玩,看来日父皇考较起你的诗文来你怎么办。”
李宝珍不过七八岁,哪里是能沉心读诗的年纪,吐了吐舌头道:“我就说病了肚子痛,或者说受伤了,和太子妃嫂嫂一起养伤去了!”
杨皇后闻言,方才又向文简道:“对了,你的伤,如今可好些了?”
话语温和,文简却能听得出显而易见的敷衍。
她却也毫不在意,仍能做出恭敬摸样,回望道:“劳母后惦记,儿臣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在禁苑多日,未能承欢母后膝下,亲自聆听教诲,心中实在空落落的。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无论母后让不让儿臣来,儿臣都是定要来向母后请安,看望您的。”
文简平日里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但也不乏圆滑,能讨领导开心的场合她从不放过,毕竟……来都来了。
而现如今,皇后便是这后宫里最大的领导。
这番话里的孺慕与依赖,让杨皇后既意外又受用,脸上露出笑意。
然而,未等她开口,一个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嫂嫂自禁苑归来,不仅容色更胜往昔,嘴也甜了许多。”
齐王李慎斜靠着,满是侵略意味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从文简脸上落在她略施朱彩的唇上。
他上首的淑妃微沉下脸,侧眸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她深知李慎性子骄傲,对京中贵女向来不假辞色,从前对这位太子妃也很冷淡,今日为何会在皇后面前,如此突兀地接话,言语间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逾矩?
文简心中冷笑,面上却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前些日子,妾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李慎笑道:“这人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总没听说死过一次便能变得能言善辩的。”
文简微微一滞,总觉得这兄弟两人一个比一个难缠,李慎这个狗东西,当众抛出这么个问题来,让她怎么说?难道要用科学原理解释么?
还是像从前的长孙简一样,端着那份孤高在深宫里受尽冷眼,被他利用,任他搓圆捏扁。
不能直言,也不容逃避,那便只能说废话了。
文简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反而顺着话头,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齐王殿下说笑了。妾此番遇着了件奇事,本不想在皇后殿下面前怪力乱神,但齐王既这般问,妾也不妨说出来,叫大伙解闷。”
接着她转向皇后道:“方才所言不是说笑,中箭那日,儿臣是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孟婆硬要喂我喝汤,儿臣说我不能喝,因为我还惦记着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还有父皇、太子殿下、长宁公主……妾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长串,那引路的鬼差烦得很,竟捏着我的鼻子灌下一碗哑药,说让我下辈子也做个哑巴!儿臣岂能依他?拼命挣扎,打翻了半碗,更是拿出人间储妃的身份来压他!”
她顿了顿,环视一圈被吸引注意的众人,继续道:“儿臣平日虽少言木讷,但死生之际,自然要全力分辨。我说:‘大胆鬼卒,我乃当朝太子妃,圣人亲封,如今误死于奸人之手,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随你去了,太子殿下定要殚精竭虑为我追查真凶,若因此熬坏了储君的身子,动摇国本,你们这些地府小鬼,担待得起吗?’”
“那小鬼一听,知道儿臣身份贵重,连声对我说,只要我肯跟他去,他愿将害我之人的名字告知,准我回来托梦告诉我夫君便是!”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周王李晏已温和笑道:“伤害嫂嫂的,自然是那些胆大包天的胡人死士,这又何须……”
“五哥你别打岔!”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女童声音响起,李宝珍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文简,“太子妃嫂嫂你快说,你答应那个小鬼了吗?”
她是先皇后的小女儿,先皇后当年难产身亡,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皇上爱若掌珍。
本朝公主多取安宁、安康这些国泰民安的名字,唯有小公主名为李宝珍,其意便是说她是当今圣上的“珍宝”,又御封“太华公主”。
整个皇城里的人,或真或假,没有不宠着她爱着她,她这一追问,即使旁人都知道文简这是杜撰、玩笑,便也无人拆穿打断,反而还会帮着她圆。
周王被妹妹一吼,也不生气,反而宠溺地笑了笑:“好,五哥不说了,听嫂嫂讲。”
杨皇后也笑道:“急什么,这不正说着呢。”
文简看向李宝珍,神情更加生动,甚至带上了几分表演的意味:“我自然不肯!我还要回来照顾你太子哥哥呢!于是我当即板起脸,拿出在东宫训诫宫人的架势,斥道 ‘阴阳有序,伦常纲纪,岂容你一个小小鬼差肆意妄为?我身负皇恩,系东宫之重,今日为人所害,必然阳寿未尽,尔等若敢私下拿我,他日太子殿下秉明父皇,请下道家符箓,佛家真言,踏平你这小小鬼衙也未可知!’ ”
她说话间,眼波微不可查地扫过齐王李慎。
李慎脸上并无半分心虚,只有一丝被这荒诞故事引出的烦躁。他一直紧盯着文简,此刻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非但不避,反而更深地望了进去,好像要探究一番她到底要说什么。
李宝珍听得拍手:“所以太子妃嫂嫂才大难不死!可他还灌了你哑药呢!”
文简收回目光,对着小公主嫣然一笑:“正是如此!那鬼差怕我回来后记恨它,回头寻它麻烦,竟又不知从哪位地府仙娥处偷来一碗灵药,不仅让我喉咙复原,竟还变得口舌凌厉了许多,从前不会答,答不上的都变得简单起来。可见这就是因祸得福!”
李宝珍闻言,咯咯笑出声来,跑到文简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显然已被这个故事彻底征服:“原来是这样!太子妃嫂嫂是未来的皇后,果然吉人天相。嫂嫂,那鬼差长得什么模样呀?”
众人见小公主如此开心,也都配合地露出会心微笑。
周王李晏温言解释道:“鬼神多是人气所化,生前是何模样,死后大抵亦然。”
李宝珍却歪着头反驳:“才不是,我听宫人说,鬼都是青面獠牙,红发绿眼的!”
文简怕吓到小孩子,敷衍道:“周王殿下说得对,除了脸白了点,好像和咱们阳人也没什么分别。”
李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人心百态,鬼魅亦当千形。或许那鬼差见嫂嫂风姿卓绝,心下自惭形秽,这才变得美了些。”
文简面上只浅笑道:“齐王殿下说笑了。地府幽暗,鬼也是看不清鬼的,妾长得什么模样,想来那鬼差没有诸位看得清楚。否则按殿下所说,妾什么模样他就什么模样的话……他见了妾当日狼狈的丑样子,可就真的变作青面獠牙了。”
她这话当然是自谦,却也避开了他的暧昧之言。
一番自我调侃,逗得杨皇后和李宝珍都笑起来,殿内气氛便一时和乐融融。
然而,总有人要打破这片“和谐”。
杨良娣用锦帕按了按唇角,扬声道:“看来这鬼差送的‘灵药’真是管用。太子妃姐姐从前是何等清高的一个人儿,从不屑与人多说话多打交道,如今竟也学会这般巧言令色、逗趣邀宠了。”
她说着转向皇后,语气带着玩笑一般:“姑姑您还不知道吧?昨天太子妃姐姐还特意遣了儿臣手下的宫女去显德殿,非要请太子殿下今日夜间去她宜春宫,说是……要帮着挑选几件入宫穿的衣裳。您说这理由找的……是不是也太不把殿下繁忙的政务放在眼里了?”
她脸上故意露出大度的神色:“要不是儿臣心疼殿下,今日还炖了补身的汤水等着他去用,儿臣都要劝殿下今天别来了,还是去太子妃宫里走一趟的好。要不……”
她朝着文简笑道:“今晚等殿下在丽正轩用完汤,妾再劝他去宜春宫,帮姐姐挑拣挑拣?”
论年龄,她比原身还长着两岁,却一口一个姐姐,像是有多尊重似的。
文简本以为她私下笑话几句便罢,没想到她竟当着皇后、淑妃及众多皇亲的面抖落出来。眼见周遭已有几位王妃、公主掩唇低笑,文简在心中幸灾乐祸地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晚上李元祁是哪里也去不了。
杨良娣这番话一说出来,就注定了:他既不能去丽正轩,有损他与太子妃的恩爱之名;也不能来宜春宫,否则就相当于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杨良娣难看,给皇后难看。
最妥当的办法,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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